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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畅读精品》精彩片段
翌日清晨,鹿野早早醒来,然后在同样早醒的人中找到七婶娘,将自己那二十来斤黄精丢给她。
“这、这、这……”七婶娘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置信。
“趁着官差还没催上路,赶紧煮熟,早餐可是很重要的。”鹿野说。
七婶娘小心翼翼:“全、全煮了?可、可你……吃不完吧?”
虽然“鹿三娘”身高体壮,看着就很能吃的样子,但怎么也不至于一下能吃二十斤食物,所以,她的意思一定不是全煮了吧?
鹿野摆摆手,“当然吃不完,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说罢,又趁着官差没起,四处溜达起来。
徒留七婶娘愣愣地看着一堆黄精发呆。
虽然她自己就做出过把食物拿出给大家的事,但那是因为她是傅家人,她知道其他人都饿死了,她和她的孩子也活不了,但……现在同样做出分享食物的事的,可是鹿三娘啊!那个前两天刚刚抢了孩子口粮的鹿三娘!
七婶娘有点无法理解了。
这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来。
看到七婶娘呆愣愣地抱着许多黄精过来,惺忪的眼顿时全都亮起来。
“七婶娘,你又挖到黄精了?!”有人惊喜地问。
“不是我。”七婶娘呆呆地回答,“鹿、鹿三娘给的。”
众人呆住。
-
无论如何,送到嘴边的粮食不能不吃。
众人赶紧架起锅,升起火,煮起黄精。
黄精煮熟时,官差们也陆续醒了,也开始埋锅造饭,看到傅家人又在煮那生姜似的玩意儿,也没说什么。
昨日第一次煮黄精时,傅霜知就很上道地给他们送了尝鲜,自然知道白水煮的东西有多寡淡,于是也没管,只大声吆喝傅家人动作麻利点,不许耽误上路,不然鞭子伺候。
但这话其实等于白说,官差自己又是吃饭又是喝酒,可比傅家人只吃个煮黄精费时费事多了,若是耽误了上路,只可能是官差这边自己耽误的。
傅家人当然也不敢说什么,喏喏应了,然后久违地开始吃早饭。
二十斤黄精还是太少,一百来人,均分下来一个人不过二两。但即便如此,众人已经很满足了。要知道前几天,她们都是早上完全不吃东西,饿着肚子上路的,今天却能吃个半饱,相比之下,已经好太多。
而这都归功于“鹿三娘”。
不少人一边啃黄精,一边偷偷瞅鹿野。
鹿野已经在附近转了好几圈,此时正回来,手里拎着几只……
“哇!”
傅仪斐一见她过来,就风火轮似的滚过去了,“鹿姐姐,这是蛤蟆?蛤蟆也能吃吗?”
鹿野甩甩手里的“蛤蟆”,单手敲小胖脑袋,“长疙瘩的才是蛤蟆,这是青蛙,可以吃,不过不是实在缺肉的话不要吃,这个吃害虫的,对农田有利。”
说罢,又遗憾地摇摇头,“这地方太荒凉了,没农田,就连田鼠都见不着,兔子的话得碰运气,今天运气不太好,只好先捉几只青蛙塞塞牙缝了。”
“没关系没关系,青蛙也很好!”
傅仪斐就听到“可以吃”三个字了,双眼发亮,狂流口水。
鹿野笑笑,又把青蛙扔给七婶娘。
七婶娘看着怀里几只被捆成一团的青蛙,嘴唇都哆嗦起来,“鹿、鹿、鹿……”一连结巴了三个鹿,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嗯?”鹿野疑惑。
“我、我、我……我害怕!”
七婶娘忽然大哭,僵直的身子猛地一哆嗦,把怀里的青蛙哆嗦掉,然后一个后撤步,退地至少有一米远。
鹿野:……
行吧,是她考虑不周了。
七婶娘再怎么看上去接地气,那也是不愁温饱的城里人,哪里料理过青蛙这种食材。
鹿野只好捡起青蛙,自个儿给它们开膛破肚上烤架。
傅仪斐热情高涨地来帮忙,然后成功被滑溜溜的青蛙皮惊地吱哇乱叫,到处乱蹦。
傅仪琤和傅仪澜也凑上来,然后傅仪澜成功将一只青蛙处理成两条青蛙腿,遂被鹿野无情驱赶走。倒是傅仪琤,看鹿野示范两遍后,就能大差不差地照做了。
鹿野总共也就捉了七只青蛙,她自己一只,三个孩子和七婶娘一人一只,最后还剩两只。
“这只给仪琤,仪琤刚才表现不错哦。”
鹿野拿起其中一只,递给了傅仪琤。
傅仪琤睁大眼睛,显然没有料到。
“我、我……这是我应、应该做的。”她捏着衣角,局促不安地道。
“嗯,所以你多得一只青蛙也是应该的,快接快接,我手都要酸了。”鹿野不管别的,拉出小姑娘一只手就把穿青蛙的小棍儿塞她手里。
傅仪琤眼睛蓦地红了。
送出一只,还剩一只,几人都以为这只是鹿野留给自己的,毕竟她胃口大爱吃肉是公认的,再加上青蛙又完全是她捉的,哪怕她一只都不分给他们,他们也完全不会说什么。
结果却见,鹿野啃着自己那只,拿着剩下那只,朝傅家人那里走了过去。
她找到了傅霜知,一把递过那只青蛙。
傅霜知清隽的脸上微微出现一丝呆愣。
这是……讨好他?
鹿野一边美美啃着优质蛋白,一边说:“呶,给你娘的,算是之前跟她争执的赔礼。”
傅霜知没动作。
“快接啊。”鹿野催促。
傅霜知这才伸出手,一只温热的手与他手指一触即分,同时,他手里多了一串烤青蛙。
送了青蛙,鹿野转头就走。
她当然不是想讨好傅霜知,只是了解《沉匣录》剧情的她知道,剧情里莫婉娘之所以能被鹿三娘气死,有心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她本身身体情况实在不太好。
一夕之间家族倾覆,亲人离散,这对多愁善感又体弱的莫婉娘打击是巨大的,可为了三个子女,她强撑了下来,不敢表露出一分,但身体不是强撑就能撑住的,所以才会被鹿三娘言语刺激加殴打后没能撑过去。
也算是为这身体的原主积点德,还点债吧。
鹿野想着,然后便看到不远处,傅仪琤鲜见地露出笑容,坚持将一串烤青蛙递给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
“娘,您不吃我也不吃!”
“琤儿……咳咳……”妇人满脸苦涩,才说了两个字便咳了好几下。
傅仪琤拍拍妇人的背,“娘,您吃吧,您要是去了,我又怎么会独活呢……”
妇人眼里落下滚滚热泪,终于不再拒绝,接过那串青蛙,混着泪水吃下。
周围许多人在看着这一幕。
有母子祖孙,兄弟姐妹。
他们没有青蛙,那点黄精也吃不饱肚子,但他们也在尽量让着食物。
把食物让给身体更弱、更需要的亲人,因为亲人活下去,他们才有盼头。
傅家覆灭,他们又被流放,但好在好在,起码还有亲人在一起。
是啊,起码还有亲人在一起……
鹿野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陌生又熟悉。
她叹口气,随即又笑起来。
向前看啊,鹿小野。
被鹿野一巴掌打掉半边牙后,陈氏昏迷了足足一夜,今早才醒过来。
醒过来后,便发现不仅半边脸肿痛难忍,半边牙掉了,甚至连话说都不再能说清楚。
陈氏几乎要疯了。
她是什么人?
傅家高高在上的二夫人,望族陈氏之女,她夫君是朝廷命官,她活到这么大,一直养尊处优,往日里掉一根头发都要赏梳头丫鬟一巴掌的,如今,却被人一巴掌打掉了半边牙,还成了说话漏风的结巴?!
别说这一巴掌是“鬼差”给的,就是阎王给的,陈氏也照旧恨死!
更何况,清醒过后,她越琢磨越觉得,那鬼差就是鹿三娘假扮的!
虽然夜里看不清,对方脸上又青青绿绿的,但那身形,那力气,只有鹿三娘最符合,也只有她最有动机。
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后面便是看着嫌疑人便越想越觉得就是她。
陈氏认定了,就是鹿三娘搞的鬼。
于是从早上隐忍到现在,她没有着急找鹿三娘算账,而是仔细观察。
然后就被她发现了猫腻。
傅霜知和鹿三娘有交易,这是傅家人都知道的事,鹿三娘昨日带着七婶娘几人去寻找野物,这也是人所众知,但昨日,陈氏尚且站在傅家人的角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盼着鹿三娘能走远点,再找到更多野物,最好猎些野猪兔子什么的,日日吃素,还是馊掉的素食,陈氏发现自己竟然无比渴望往日里觉得油腻俗气的肉。
但当她把鹿野看成敌人,甚至因为其他鹿家人没有帮她报仇,惩治鹿野,反而为了她那一点小恩惠而有转变念头的想法时,陈氏的立场就变了。
她站在了傅家人的对立面去思考问题。
然后就发现了问题。
——官差们对鹿野几人太放纵,或者说,对被傅霜知拜托过的人,太放纵了。
陈氏知道,傅家男人们临死前拼尽全力,为傅家、为傅霜知,铺下了一些后路,这些后路只有傅霜知知晓。
看到那个捕头雷礼的做法后,陈氏便有了猜想。
雷礼,定然就是傅家留下的一步棋。
他在袒护着傅家,甚至袒护着与傅家主事人傅霜知达成合作的鹿野。
所以“鹿三娘”才能那么自由地随意脱离大部队,竟然没有官差阻拦。
这样的局面对傅家人自然有利,有鹿三娘的野外寻食能力,傅家人在路上饿死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若陈氏还将自己当做傅家人,自然乐见于此。
但此时,陈氏觉得自己被整个傅家背叛了。
没有人帮着她,昨夜那几个跟她一起的妇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嘴里念叨着什么要诚心悔过,否则陈氏就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其余人,那些偷偷看向她的目光,竟然有不少鄙夷、嘲笑和不屑。
鄙夷不屑她去“偷”鹿三娘的黄精,嘲笑往日高高在上的她落到如今这副凄惨狼狈模样。
陈氏快气死了。
极度气怒之下,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傅家人留下的后手只留给了傅霜知,那雷礼压根不管她死活,不能为她所用,那么她为何还要顾忌,直接把那个雷礼搞掉就是了!
于是,她亮出刀刃,对准的是鹿野和雷礼两个人,更对着这两人背后的傅霜知。
她要一箭三雕。
-
陈思齐并没有一听陈氏的告密,便急吼吼地与雷礼摊牌对峙。
捉奸捉双,捉人拿脏,如今去质问雷礼,他随便搪塞一下便过去了,根本无法奈何他,毕竟雷礼才是此次押解中官差们的头头,他陈思齐归根究底还是得听他的。
他只是去了趟队伍末尾,状似随意地向雷礼提起,但声音却大地让所有人听见:
“雷头儿,那女人和那几个小崽子磨磨蹭蹭的,不会是想跑吧?”
雷礼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性情豪爽,一听便摆了摆手道:“陈头儿放心,不会的,我派了人看着呢!”
陈思齐闻言,恍然大悟似的,“这样啊,既然是雷头儿安排好的,那自然无事了。不过还是要尽快赶路,不要让她们拖慢了行程,今晚可一定要到梦阳镇。”
雷礼笑哈哈应道:“这个自然自然,两天没睡过一宿好觉了,雷爷我也浑身不得劲。”
于是队伍继续前行。
到了晚上,一行人就到了梦阳镇。
梦阳镇是个人口千人左右的小镇,但这是因为前些年异族南下造成了人口锐减,据说以往这可是个人口上万的大镇,因此修有驿站,可供来往官吏公务时下榻休息,于是成了押解傅家一行人的官差们行程的一站。
到了镇上,雷礼便去镇上的官府递交公函。
流放路上,每过一个城镇,都要与当地官府对接,确认押解流程、犯人数量、官差下榻等事宜,雷礼是领头儿,因此这事儿便自然落到了他身上。
陈思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官差和傅家人去了驿站。
就算曾经是大镇,梦阳镇的驿站也接待不了这么足足快二百号人,驿丞急得一脑门儿汗,急忙吩咐厨房准备饭菜。
“先不忙着准备吃的。”陈思齐慢条斯理地阻止了驿丞,“先打些水来,给这群——”他指指身后一群衣衫和面孔脏污的傅家人。
“给她们,好好冲冲身上的泥巴,这一路上,可熏死本官爷了。”
“啊?”
驿丞微微愣了下,随即道,“水自是有的,只是没得热水,全是冷水,官爷,就用冷水给——她们冲?”
驿丞说着,看向那些衣衫脏污却依旧掩饰不住苗条身躯的女囚犯们,心下忽然一跳。
——若是那些衣衫都被水淋湿,裹在身上,该是怎样一番美景?
“当然。”陈思齐道。
“一群犯事儿的,难不成还要给她们烧热水不成?给她们洗就是官爷我大发慈悲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驿丞脸上笑着,也不再说什么,急忙跑走去提水。
鹿野原本没注意前头的动静。
她找到了傅霜知,在最后头跟他说悄悄话。
“你说的那个受了傅家恩惠的官差,有没有办法让我离开驿站,去镇子上溜溜?”鹿野直接发问。
鹿野不知道傅家人那边发生了什么。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龙葵和酸浆,心里默念我吃的不是野果子,是红烧肉跳水鱼大盘鸡啤酒鸭冰糖肘子糖醋排骨京酱肉丝北京烤鸭菠萝咕咾肉鲍参翅肚羹……念着念着,嘴里口水分泌的都快比野果汁水还要多了。
突然,小男孩亢奋的声音响起。
“鹿姐姐,十八叔让我给您送饭!”
鹿野抬起头,就见小胖子傅仪斐手里拿着两个豁口的破碗,一只碗里盛着煮熟的黄精,另一只碗里盛着焯水的马齿苋,小胖子手里还攥着双看着挺干净的筷子。
唉。
直面惨淡的现实,大鱼大肉什么的,慢慢来,起码现在相比中午,她吃上熟食了——这可是质的飞跃啊!
“谢啦。”
鹿野揉了揉小胖子手感超好的脸蛋,接过两只碗。
正要吃,傅仪斐却没立刻走,反而神秘兮兮地凑到鹿野耳朵边,“鹿姐姐我悄悄告诉你哦,藏好你的粮食,有人想动歪主意!”
鹿野把一块黄精递到嘴边的动作顿住,诧异地看了眼小胖子。
为增加话语真实性似的,小胖子重重点点头,“真的,我亲耳听到的!她们想让姐姐把你的黄精交出来,十八叔不让,她们就背后悄悄说,要在晚上来偷!我在一旁出恭,全都听见了!”
鹿野:……
虽然少年你告密的样子很帅,但咱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一脸兴奋地说出出恭这种词啊。虽然你用词委婉了点,但依然不变它就是拉屎的意思啊!
鹿野将手里的黄精一把塞到小胖子张开的嘴里。
“嗯,知道啦,多谢小胖,吃饱了没?没吃饱就再吃点。”
“哇呜……鹿姐姐……你……真素……好人……呜好吃……嗯……窝不叫……小胖……叫傅仪fei……温柴肥燃的fei……”
食到嘴边,傅小胖自动开启咀嚼模式,一边咀嚼一边抗议“小胖”的称号。
鹿野:“好的小胖,知道了小胖。”
傅小胖大眼圆睁,还要说什么,鹿野便赶他了。
“好了,走吧走吧,快休息,明儿有机会的话带你抓田鼠逮兔子。”
田鼠!
兔子!
肉!
傅小胖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地更大了,慌不迭把剩下的黄精塞嘴里,伸出圆滚滚胖乎乎的小拇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嗯难追难追!”鹿野伸出小拇指跟他勾了勾。
然后尴尬的发现——
她的手指比小胖子的手指粗多了啊!
傅仪斐是小胖子,那她就是大胖子。
看来,得想法子在保持力量不减的前提下减减肥了。
嗯,这样一想,流放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嘛,起码不用自己努力克制,饮食热量都很难超标。鹿野苦中作乐地想。
-
这天晚上,官差和流放犯们依旧露营野外。
其实按照本来计划,今天应该是能赶到城镇夜宿的,但许多犯人拉肚子,赶路速度大减,这才错过宿头,以致接连两天露宿,这也是官差们白天火气那么大的原因。
官差们继续挤在马车里睡,傅家人继续互相挤着取暖,鹿野却没有老实待在歪脖子树下,吃罢晚饭,她一个人东转悠西转悠转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一个几乎脱离众人视线的地方。
有官差看她跑这么远,脸色一沉,似乎要来教训教训她。
然而却被傅霜知拦下,不知说了什么,那官差冷哼一声,竟也没再来管了。
鹿野挑挑眉,意外,也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傅霜知的手段,几句话就打消了官差上来教训她的念头,意外的是,傅霜知居然会为她出面说话?
还是他别有目的?
想不明白。
鹿野摇摇头,也不再想。揣测他人心思这种事是她最不擅长的,反正,只要目前局面对她有利就好。
选定的地方有一股难闻的味道,鹿野捏着鼻子,做足心理建设,才勉强自己睡下。
因为昨夜总被冻醒的教训,这一次入睡前,鹿野扯了许多干草树叶,盖在身上好歹挡挡风,只是远远看着,几乎只能看见一个草垛子,都看不到她人。
半夜的时候,傅家人睡觉的地方站起好几个黑黢黢的人影。
她们一边朝不远处的“草垛子”走去,一边小声交谈了几句鼓气。
“她特地跑那么远睡觉,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我看蔡氏家那小子给她送饭时说了好几句话。”
“哼,察觉到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咱们这么些人,还怕了她不成?有防备更好,若她反抗的厉害,咱们索性就——”说话的妇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见其他人瞬时噤声,妇人低笑一声。
“瞧你们那出息!”
“从被流放那刻起,你们就该知道,咱们头顶上的天,变了!所以,这活法儿也该变一变!以往咱们讲仁义礼智,忠孝节悌,可流放后,讲的就是谁更狠,谁说话管用!”
“傅十八那小子今日为何如此一反常态,事事出头?还不是想当咱们这些人的家,把咱们都牢牢捏在手里?到时候,就算咱们全死了,他也能好好活着!”
“哼,他打这个如意算盘,我却偏不能让他如意!”
“咱们把黄精夺过来,做成明日的早食,届时大家吃人嘴短,这鹿三娘又惹人厌的很,谁还会替她伸冤抱不平不成?最重要的是,还能借机狠狠打击下傅十八那小子的气焰,他不让动鹿三娘,咱们却偏偏就动了,他能耐我们何?呵……真当只剩他一个成年男丁,就能骑在咱们这些长辈头上颐指气使了?”
……
妇人说着,几人的胆子终于大了些,同时,也离鹿野睡觉的地方越来越近。
今夜月如弯钩,惨淡的如同一张白纸挂在天边,是以没洒下多少月辉,四下里黑黢黢的,只隐约可见一点草木轮廓,而这黑暗里,似有什么在无声闪动。
“怎么这么臭——”
快要走到鹿野休息的地方时,一个妇人忽然捂住鼻子小声嘟囔,一边嘟囔,一边朝鹿野休息的地方看去。忽然,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像什——”另一个妇人问道,却也是刚吐出两个字,便再吐不出第三个字。
几个人影齐齐呆住,看着眼前的景象。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随着她们到来,空气扰动,枯枝败叶见倏然升起一朵朵幽蓝色火焰,如同一只只眼睛,无声地看着她们这些不速之客。
“鬼、鬼、鬼火啊!”
第三个妇人愣怔片刻,随即一声尖叫,扔下手中准备打人的棍子就要跑。
一转身,面前出现一个长发飘飘,面容青绿的“鬼差”。
它张开血盆大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汝等。”
“行,不义之事。”
“阎王”
“命吾”
“勾汝魂魄。”
因为热度太高,身边的人都在讨论,鹿野走马观花式地快进看完整部剧。
了解了大致剧情,但却对很多细节并不清楚,因此,第一时间,她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正身处的世界竟然是《沉匣录》,但等反应过来,她就淡定不能了。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鹿三娘”,虽然没在《沉匣录》中出现过哪怕一秒的镜头,但却实在不是一个能被忽略的角色啊!
鹿三娘是傅霜知的妻子。
但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第一个被傅霜知干掉的“仇敌”,也即是第一个“受害者”。
被调换的真千金,却因环境养成粗鲁贪婪的小市民性子,用了卑鄙手段设计嫁给傅霜知,却又在傅家倒台后后悔不跌,流放路上与婆母莫氏因为几个馊掉的糠菜团子产生冲突,因为吃太多馊掉的团子肚痛而怀疑莫氏下毒故意害她,于是对莫氏破口大骂乃至动手动脚,成功将患有心疾的莫氏气死。
就是这么一个可悲可笑的小角色,却也成了压死傅霜知的第一根稻草。
于是当傅霜知变态后,鹿三娘就成了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貌似……刚到流放地没多久,就被傅霜知悄悄抹了脖子,抛尸荒野。
从回忆中回神,鹿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
很好很好,还在还在。
然后她又看向那位五十来岁的妇人——此时鹿野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傅霜知的母亲,鹿三娘名义上的婆婆,莫氏莫婉娘。
鹿野寻思了一会儿。
开口:“您——”
“嗖”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尤其傅霜知和傅瑶,傅霜知的目光冷地像冰,傅瑶的目光热地像火,兄妹俩表现不一,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怕“鹿三娘”再对莫婉娘出言不逊。
被人这样看着,鹿野压力也很大的。
她摸了摸鼻子。
继续朝莫婉娘开口,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您没事儿吧?”
……
空气凝滞了一瞬。
傅霜知,傅瑶,莫婉娘,乃至温柔沉静,仿佛不关心周遭世事的傅珮,以及所有傅氏族人,都朝鹿野看了过来。
鹿野面色不改,声音加大又重复问了一遍:
“您没事儿吧?”
她神情平静,但眉头却微微皱着,眼里有明显的关心,不似作伪。
莫婉娘微微张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自从踏上流放路,这个“儿媳妇”就没再给过她一个好脸色,这会儿这是——莫婉娘忽然看向傅霜知。
难道,是因为霜知醒了,这恶婆娘怕了?
傅霜知自然察觉了母亲的视线,他敛下了眼眸。
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小辣椒傅瑶打破了平静。
“娘要是有事还不是你气的?哼!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小姑娘似乎想做个双手叉腰的姿势,奈何,她手腕上戴着枷,这动作对她来说无疑难度太大,最后只能比出个不伦不类的模样,看上去颇为滑稽。
鹿野挑挑眉,没理会小姑娘的挑衅。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对着莫婉娘笑笑,然后又看向傅霜知。声音清晰,无比郑重地道:“你娘说的,她没事哦。”
所以,如果莫婉娘再发生什么事,可不准找她的麻烦了哦?
《沉匣录》中,傅霜知之所以杀鹿三娘,最大原因就是她气死了他母亲,否则,只凭她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行径,还不至于让傅霜知动了杀心。
现在鹿野穿过来,“鹿三娘”还没来得及辱骂殴打莫婉娘,所以,鹿野觉得只要自己以后不再招惹莫婉娘和傅家一家人,自己的小脖子应该还是能长地牢牢的。
前提是,不要招惹傅家人。
作为《沉匣录》中偏执入魔的大反派,傅霜知有多阴狠毒辣,不择手段,鹿野可是见识过的,虽然现在的傅家还没全部玩儿完,傅霜知看着也还是个光风霁月的温润少年,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心理变态,只是表面没露出来呢?最起码,刚刚他看“鹿三娘”的眼神,就很让鹿野不寒而栗。
所以,安全起见,鹿野决定尽量远离这家人。
这么想着,鹿野就忍着疼,起身往外走。
流放犯们原本都是待在一起的,毕竟本就全都是傅家人,哪怕已经被流放,还是会下意识地聚集在一起,就连原本的鹿三娘,虽然骂骂咧咧,却也还是不敢离开众人。
所以鹿野这么一往外挪,就很显眼。
“你做什么?”
清冷如冰玉的声音再度响起,刹住鹿野向外挪的步子。
她回头,粲然一笑。
“我觉得吧,既然咱们相看两厌,不如分开算了?反正咱们也没入过洞房,算不得正式夫妻。以后咱们一拍两散,我不招惹你们,你们也不必烦我,如何?”
八月北地的风簌簌吹着,把鹿野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但却还是足够让众人听清她的话。
所有人都呆愣了一瞬。
她们起初是被这女人太过直白的话给震住,什么“没入过洞房算不得正式夫妻”,不愧是杀猪女出身,说起这种话都一点不害臊。
可从这层震惊里醒过神后,众人又不由为她话里的意思呆住。
自从流放以来,鹿三娘便每天骂骂咧咧,时常与傅家人争吵,把每个傅家人都气得不行,偏偏这人还跟狗屎似的,恶心人又甩不掉,反而仗着身上肉多、力气大、声音大,常常在争吵中占据上风,今日更是过分,竟然直接抢小孩子的吃食,那时众人都心生绝望了:本来就足够绝望的流放路,竟然还有这么个搅屎棍一样的玩意儿。
结果现在,她说要跟他们互不招惹?
傅瑶脸上当即就现出了喜色。
但略有些阅历的,如傅珮和莫婉娘,却都狐疑地看向鹿野。
她们怀疑她是在耍什么以退为进的手段,有什么猫腻。
唯有傅霜知什么也不说,眼神也未变,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好。”
鹿野心中一松,脚下动作更快,目标是众流放犯十米开外处一棵老树下,但,刚走到约五米处,她又陡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众人……脚下那只方才被傅霜知打掉的糠菜团子。
“那东西不要吃了,刚刚我就是吃了那东西才肚子痛的,大人还可以,小孩子肠胃弱,受不了的。”
鹿野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沉匣录》中,今日本该上演的悲剧,还不止莫婉娘被气死这一桩。
雷礼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自己脑补的合情合理,简直完美。
于是,他便配合着傅霜知,也速度放慢许多,只是实在不太习惯这么慢走路,才看着傅霜知那瘦弱的身形感叹了一句。
傅霜知眉峰微动,没说什么。
他并不太清楚雷礼脑内想了些什么,但……反正没有妨碍,随便他怎么想吧。
于是,如此这般,一行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走了一下午,到傍晚宿营时,却连平日脚程的一半都没走到。
于是理所应当地,又没赶到应下榻的城镇,只得再度夜宿野外。
官差们脸色多少有些不愉,但昨晚之事历历在目,便也没几人敢表现出什么。
只是好几个官差忍不住朝队伍最后头瞅。
“那些官爷……在看什么?”
傅仪琤规规矩矩坐在地上,小声问两个同伴。
傅仪斐噘着嘴不说话,眼巴巴地朝身后看。
他们三个乱跑了一下午,累地气喘吁吁,可却始终没见到鹿野的身影,傅仪斐不甘心,想跑远点再去找鹿野,但却被自己亲娘拉住。
“你要是丢了,要娘怎么办?”
傅仪琤和傅仪澜也都被他们的母亲姐妹们劝住。
于是,三个孩子不得不放弃了远离大部队去找鹿野的打算,远远地缀在大部队后面,时不时喊一声鹿野的名字,指望她能跟上,能听到他们的喊声。
然而现实让他们失望了。
鹿野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现在,他们三个都赶上了大部队,鹿野依旧没有出现。
“他们……也在找鹿姐姐吧。”傅仪澜抿着唇回答了傅仪琤的话。
就在这时,一旁的傅家人中有人说话:“那个姓鹿的跑了……官差们没了忌惮的人,会不会……”
三个孩子忙竖起耳朵听。
“说什么呢?官差怎么会怕她?”立刻就有人打断了先前那人的话。
“你还没听说吗?昨晚十八郎之所以能把那几个官差收拾了,那个鹿氏功不可没,听说她不仅力大无穷,还身手了得,比那位雷捕头还厉害,一出手就把满屋子的官差都放倒了!”
“她这么厉害?”
“可不是,我听说的也是这样的!”
“而且若不是她这么厉害,为何今天官差们都不敢管她了,连她逃跑都睁一眼闭一眼。”
“这样的话……”有人忽然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里充满了忧虑。
“她逃跑了,官差们没了害怕的人,那我们——”
……
傅仪斐三人听着大人们的谈话,感受着那名为恐慌和害怕的情绪悄悄蔓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沉默。
鹿野到底是不是逃跑?还会不会回来?
虽然在傅霜知面前表现得那样笃定,但经过一下午折腾,而鹿野仍未归来后,连原本最相信鹿野会回来的傅仪斐都不再确信了。
归根到底,他们和鹿姐姐也不过才熟悉几天。
若鹿姐姐真的像大人们说的那样厉害,好像……的确没什么必要跟他们这帮老弱妇孺绑在一起。
她不是他们傅家人,不像他们这般柔弱无力,在无人的荒野就像砧板上的肉,她像荒野上的树,像草,像自由自在的风,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野外的生灵,无论什么处境,都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所以……
或许离开他们,她才会过得更好。
想到这一点,三个孩子心里难过又泛酸。
而除了难过泛酸之外,三人心里同样不免和其他人一样,有了些恐惧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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