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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遁后,四个夫君找上门了!叶玉卫云骁

叶玉 著

女频言情连载

“芸儿,芸儿!”卫云骁鼓眼努睛,一边大喊,一边慌乱地走到叶玉躺倒的位置。地面只有一滩殷红的血,渗入蔓蔓青草里。循着血迹,他发现有点点血痕延伸入湖边。“公子,你瞧!”石砚指向远方湖畔。斜坡直下金陵湖,下方毫无遮挡,有一块红色系带落在岸边。卫云骁手忙脚乱滑下去,取下那根系带,发现那正是苏芸用于束发的绸带。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口,庞大的身躯弯下腰,俯视清澈平静的湖面。莫不是……莫不是真掉入湖里了?他回头观察地形。山坡前方,他与石砚在对付歹人,不可能从他们身边带走人而不知。左右两侧是刀削的峭壁,更不可能从旁离开。卫云骁站在岸边,往湖畔走几步。一滴异常嫣红的血痕灼伤人眼。他缓缓半蹲,从水边的一颗石子上摸到血痕。心中的猜测有了肯定,向来稳重的手...

主角:叶玉卫云骁   更新:2025-04-18 22: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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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叶玉卫云骁的女频言情小说《她死遁后,四个夫君找上门了!叶玉卫云骁》,由网络作家“叶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芸儿,芸儿!”卫云骁鼓眼努睛,一边大喊,一边慌乱地走到叶玉躺倒的位置。地面只有一滩殷红的血,渗入蔓蔓青草里。循着血迹,他发现有点点血痕延伸入湖边。“公子,你瞧!”石砚指向远方湖畔。斜坡直下金陵湖,下方毫无遮挡,有一块红色系带落在岸边。卫云骁手忙脚乱滑下去,取下那根系带,发现那正是苏芸用于束发的绸带。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口,庞大的身躯弯下腰,俯视清澈平静的湖面。莫不是……莫不是真掉入湖里了?他回头观察地形。山坡前方,他与石砚在对付歹人,不可能从他们身边带走人而不知。左右两侧是刀削的峭壁,更不可能从旁离开。卫云骁站在岸边,往湖畔走几步。一滴异常嫣红的血痕灼伤人眼。他缓缓半蹲,从水边的一颗石子上摸到血痕。心中的猜测有了肯定,向来稳重的手...

《她死遁后,四个夫君找上门了!叶玉卫云骁》精彩片段


“芸儿,芸儿!”

卫云骁鼓眼努睛,一边大喊,一边慌乱地走到叶玉躺倒的位置。

地面只有一滩殷红的血,渗入蔓蔓青草里。

循着血迹,他发现有点点血痕延伸入湖边。

“公子,你瞧!”

石砚指向远方湖畔。

斜坡直下金陵湖,下方毫无遮挡,有一块红色系带落在岸边。

卫云骁手忙脚乱滑下去,取下那根系带,发现那正是苏芸用于束发的绸带。

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口,庞大的身躯弯下腰,俯视清澈平静的湖面。

莫不是……莫不是真掉入湖里了?

他回头观察地形。

山坡前方,他与石砚在对付歹人,不可能从他们身边带走人而不知。

左右两侧是刀削的峭壁,更不可能从旁离开。

卫云骁站在岸边,往湖畔走几步。

一滴异常嫣红的血痕灼伤人眼。

他缓缓半蹲,从水边的一颗石子上摸到血痕。

心中的猜测有了肯定,向来稳重的手一抖,脑仁瞬息惶然,眼跳耳热。

卫云骁深吸几口气,胸腔因情绪浮动过大,一抽一抽地鼓动:“石砚,去喊人来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抬眸想寻找苏氏的踪影,却发现眼前视觉不知为何模糊成一团。

抬手一抹,温热的水渍浸染指腹。

“是。”

他们出城门之前,已经通知守卫去唤人了。

援兵久等不来,只怕是进山林失了方向,寻不到他们的行踪。

*

十义与九义在密林奔逃,二人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回头看见后方没有追兵,这才慢下步伐。

他们来到西城门外,此处早已戒严,增设兵卒来回盘查。

他们身上有伤,过不了关卡,回不去了。

突然,一支数量庞大的府兵围着一辆奢华的四驹马车出来。

车辕鎏金雕花,皮毛光滑油亮的白驹不掺一根杂毛,银丝璎珞来回晃荡。

也不知是何方人物,阵仗如此大?

十义与九义抬头看天上浓云翻滚,快要下雨了,只好转身寻个庇身之所暂躲几日。

远方的马车内,一个身着玄衣曲裾的男子搂着一名病弱妇人。

二人约莫四十多,男子留着一簇胡须,五官硬朗,身上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散发出来。

妇人面若银盘,眉宇间缭绕病态,她低声咳了咳。

中年男子无奈叹息:“你旧疾复发,不该跟着来的。”

妇人眸中含着一层雾气,神色焦急忧虑。

“王爷,事关乐阳,妾不得不来,那毕竟是我的孩子。”

通宝楼的掌柜事前求见宁王,不过一介商贾,仆从们有所怠慢。

等他们得了消息面见那名掌柜时,半个时辰过去了。

掌柜拿着十年前派下去的玉佩图纸前来通禀,说他在卫家少夫人身上发现与这一模一样的玉佩。

这是王爷亲手画图纸交给一名前朝宫廷御匠雕的,那名御匠年迈去世,不可能再出第二样。

那卫家少夫人极有可能是她丢失多年的女儿,乐阳郡主。

夫妻俩喜不自胜,连忙派女使前去卫家传人,却得知,卫家少夫人被贼人掳走,存亡未卜。

侍卫前去打探,得知那些歹人抓着卫家少夫人跑到城外,中郎将已经去追。

寻了十年有余只得这么点音讯,宁王与王妃立马带着兵卒前去救人。

等他们抵达山坡时,此处只剩下卫云骁与他的护卫,从他们口中得知卫家少夫人早已坠湖身亡。

王妃闻讯,病体难以承受罹难之痛,身子一软,晕倒了。

有侍女慌忙扶起王妃。

“快,快把王妃带回去!”

宁王眉头紧锁,将王妃抱上马车。

马车将她送回宁王府医治。

余下的人在金陵湖寻人,有王爷坐镇,他们不敢懈怠,数艘简易竹筏在湖面游荡。

其余侍卫分开在湖畔寻找。

天上乌云密布,流转闷雷声。

“轰隆!”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漩涡。

乌云堆积,留不住倾入人间的雨水,一场雨箭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砸向地面,湖面散开点点涟漪。

远方的湖畔。

一只湿漉漉的手攀上岸边,叶玉浑身湿透,就连身上的血水也被冲刷干净。

只残余浅浅的红痕轮廓,若不细看,旁人只会以为那是绣纹。

她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正是先前插在她腹部的那把。

之前血水晕染衣物,看不出伤势如何,经过湖水濯洗,此时,她的衣衫完好,根本就没有刺破的痕迹。

步伐矫健,举止正常,更无重伤之态。

叶玉爬上岸,按下手中的匕首柄上镶嵌的圆珠,利刃收缩入刀柄内部,喷溅出残余的红色汁液。

松开手,利刃弹出。

这是她昔日在戏班子摸走的表演道具,若不按下圆珠,它是个伤人利器。

按下圆珠,刀尖收缩,便能表演一出杀人害命的好戏。

叶玉回眸望着远方湖面斑驳的人点,嘿嘿一笑。

她原本想直接跳进湖里逃跑,但窥见卫云骁来了。

那王闻之害她如此,怎么着也得在卫云骁面前给他上眼药再走。

她不信,经过这么一死,卫云骁还能待他如初,以挚友相称。

这一回,看王闻之怎么洗清嫌疑。

可惜,她就要离开长安,看不见这么精彩的好戏后续。

叶玉回眸望着京城方向,不过,冯英在这里。

迟早有一日,她还会再回来!


有了卫云薇的话,叶玉接下来的两天都快活极了。

吃好喝好,睡得好,面色红润许多。

灵芝却是郁闷不已,有什么好乐的?

厨房送来的吃食一日比一日差,从鸡丝粥到馒头腌菜,她在苏家就没吃过这等次货。

她试探问:“小姐,您没发现最近的伙食变差了吗?”

叶玉正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双手捧脸,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听见灵芝的话,她有些疑惑,差?这是差吗?

叶玉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卫家给她吃的是稻米粥,入口软烂,而不是卡嗓子的粟掺麦麸。

腌菜是新鲜萝卜和芥菜,清脆爽口,而不是烂菜叶,吃起来有霉味。

十四文一个的鸡蛋蒸成软滑的羹,她以前过年才能吃一次呢,现在天天吃。

伙食好得很,怎么会差?

叶玉投去一个质疑的目光,似乎在说,你是不是挑食?

灵芝有些郁闷,苏家的马夫杂役才会吃这种东西,身为小姐的贴身婢女,可以说是小姐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小姐,您现在是郡守千金,卫家这是看不起你呢。”

灵芝在卫家三天吃的都是这等货色,接下来的日子只怕难捱,不如挑唆叶玉去争辩一番。

哪个好人家会苛待媳妇吃食?

叶玉不知道苏卫两家到底有什么旧怨,但从成亲那日开始,这不是赤裸裸摆着的嘛?

叶玉白了她一眼,毫不上钩,顺着她的意思道:

“人家本来就看不起我呀。”

她手指沾了点胭脂抹在脸上。

“再说了,这吃食已经够好了,外头许多人连饭都吃不起,只能吃草根和观音土填肚子。”

叶玉又拿起石黛描眉,孤芳自赏地对镜眨眨眼。

“你知不知道观音土?一口吃下去,最先拉嗓子,然后粘在喉咙跟咯痰一样,吃下去就感觉不到饿,人再熬几天就会死。”

灵芝不知她怎么突然扯到这方面来,赶紧开口:“好了好了,小姐您别说了,怪瘆人的。”

叶玉像是看稀奇货一样打量灵芝,都说贵族高坐云端不知疾苦。

没想到,贵族身边的仆婢也跟着不谙世事。

灵芝一身古板的规矩多如牛毛,却连人间最基本的生存环境都不知道。

叶玉第一次羡慕给人做丫鬟的,起码不愁吃喝,还有的挑剔。

她暗暗摇头,长吁一声。

叶玉若是苏芸小姐,以后都吃住在这里,肯定会去闹一通。

但她不是,更不会在卫家久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一万五千两相比,这点小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刚才卫云薇的侍女来传话,明日就能出门了。

叶玉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她要开始寻个机会死遁了。

*

“噼啦!”

一道闪电劈向大地,轰隆隆的雷声随之传开。

细密的雨丝连绵不休,拍打着瓦片,从屋檐滚落地面,飞溅起一片水花,洇湿半边廊庑地面。

此时,天还未亮,下雨天乌云密布,灵月撑伞遮裙摆,防止水珠飞溅到身上,顺着廊庑推门走入房内。

今日是灵画值夜,灵月拍醒灵画,叫她去端水。

她转身进内室,撩开帐子,唤醒叶玉。

“小姐,醒醒。”

昨日叶玉吩咐无论如何,这个点都要叫醒她。

叶玉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发丝凌乱地铺陈在身下。

“小姐,该起了。”灵月柔声道。

叶玉一下子清醒了,是了,今日要和卫云薇出门游玩。

她一激灵坐起来,听得有哗哗雨声、闷雷滚滚、还有滴答滴答的水珠落地声。

叶玉问:“下雨了?”

“是啊,下一夜了,指不定待会儿就歇了。”灵月道。

叶玉起来推开窗,看见如珠般的水滴从屋檐落下,形成一片整齐的剔透珠帘,抬头望天,牛毛细雨洋洋洒洒。

还好,雨不大,应该还能出去。

叶玉洗漱完毕,就跟着芳踪先去松柏堂问安,却发现老夫人这边已经支起席。

刘观音、卫云薇、卫云雪还有二房的大媳妇王春月都在这里。

卫云薇看见叶玉,眼眸掠过一抹欢喜。

“嫂嫂,来我这边坐。”

叶玉抛弃自我,引苏芸小姐上身,款款道:“孙媳身子不适,来晚了,还请祖母与母亲莫要怪罪。”

模样乖巧,声音柔弱。

刘观音闪过一抹烦躁,“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在屋里呆着,下雨天出门做什么?”

卫云薇出门的请求两日前就答应了,此时不宜反悔。

叶玉看一眼自家婆母,欢喜道:

“还有半年便是祖母生辰,芸儿擅苏绣,准备给祖母绣一幅万寿图,今日出门是为了挑选丝线,若无合适的,便只能从南边运过来。”

老夫人沉声道:“你有心了,快坐下吃饭吧。”

“哎,祖母,孙媳这就来。”

叶玉笑着盘腿跪坐,什么苏绣都是假的,苏芸小姐不会,她也不会。

等半年后,她早跑了。

以孝道为借口,婆母也不好为难她,不给她出门。

叶玉笑着拾起筷子,夹了一个葱饼给婆母。

“母亲,您尝尝这个。”

刘观音放下筷子,板着脸。

“你瞧瞧你大嫂,嫁过来一年就怀了一个,还有四个月就临盆了,你准备何时让我抱上孙儿,让祖母抱上曾孙?”

叶玉刚夹一块肉入口,暗叹这里伙食真好,以后要常来蹭饭。

听得此话,嘴里的肉滑进肚子。

被点名的王春月有些羞赧,“二弟妹是个有福气的。”

其余的不肯再多说。

叶玉不是好吓唬的,张嘴就画大饼。

“母亲,我与夫君还年轻,孩儿会有的,芸儿保证半年之内必定怀上,五年之内生三个。”

说完,还竖起三根手指。

刘观音嗤了一声,连夫君都拢不住,还大言不惭说要生孩子,不害臊!

只见叶玉继续说:“老大给祖母捶腿,老二给母亲揉肩膀,老三跟姑姑下六博,放风筝。”

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已经开始分配好了。

儿孙绕膝的画面在脑海浮现,老夫人面色不自觉柔和几分。

卫云薇来兴趣了,抢着道:“那我要个女孩!”

叶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都行,都行。”

刘观音撇撇嘴,好似男女她都能控制一样,不过想起那画面着实美好~

心底不自觉愉悦几分。

屋内气氛喧哗热闹,前来请安的卫云骁站在屋外,眸子一暗。

他就说这个女人在勾引他,企图利用子嗣在府内站稳脚跟。

他偏不让她得逞!

卫云骁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摸不着头脑的石砚紧随而去。

*

细雨天青,稀稀拉拉的牛毛雨还在下,长安集市热闹喧嚣,一辆马车辚辚而来,停在通宝楼门前。

一路行来,叶玉都在掀帘看热闹。

不愧是长安啊,果真是个迷人眼的富贵地。

卫云薇见嫂子看花了眼,内心也有些得意,殷勤道:“以后嫂嫂想出门,尽管叫我便是。”

叶玉刚想答应,就看见一抹灰青色身影从远处的香烛铺走出来。

他身着山青色交领长袍,下着褐色间裳,气质温润,眸子含情,撑着一把油纸扇,只是身躯清瘦,瞧着有些清冷孤寂。

叶玉眨眨眼,再看一遍!

若她没看错,那不是她第一任前夫,王闻之吗?他怎么也在长安!

叶玉吓得立马撤手,令帘子合紧,一颗心忐忑不安。

卫云薇笑问:“嫂嫂,长安好不好?”

叶玉勉强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好啊。”

长安好,遍地是前夫。


叶玉想了想,扑通一声,立即滑跪。

她跪在床边,含泪拉着卫云骁的手,放在脸颊边,道:“夫君,我不是有意抛下你的。”

卫云骁滞愣片刻,他何时要责怪她?

不过,他捕捉到了女人眼底闪过的狡黠,想了想,故作严肃道:“苏氏,你还好意思提及此事?”

叶玉身子微微颤抖,“我……夫君,不是的。”

她语无伦次,恐慌爬上素白的小脸,完了,该不会想斩了她吧?

卫云骁压低嗓音,沉声问:“不是什么?”

叶玉琢磨片刻,灵机一动。

“夫君武艺高强,我们留下来只会徒增负担,我当时只想快点回长安找人求救,幸好夫君平安归来,真是吓死我了。”

卫云骁轻嗤一声,“我死了,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刺杀他的是怀王的人,而引他去金陵湖的是苏芸。

他很难不怀疑,苏芸是否牵涉其中。

叶玉趴在床头,握着他的手放在脸颊,双眸通红地摇摇头:“我不想夫君死~”

神色诚挚无比。

二人相隔不过半臂之距,柔柔的嗓音传来,女子眼角的一滴热泪渗入掌心。

或许是药太苦了,卫云骁喉头干涩,不自在地抽手。

叶玉一惊,这么演不行吗?

她转而啜泣起来,“夫君还是怪我抛弃你吗?”

她咬住下唇,细眉微蹙。

“那……若是有下次,我一定陪夫君同生共死。”

此话一出,卫云骁皱眉,撑着手肘支起半边身子,鹰目紧紧盯着泪流满面的女子。

手心痒痒,他不自觉伸手拭泪。

未免打草惊蛇,他勉强先安抚一下苏氏,若是过几日让他调查出背后有苏氏的手笔,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卫云骁幽幽道:“我没怪你,苏氏,你救了我,想要什么回报呢?”

沉沉的声音传来,叶玉抬眸,对上了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叶玉一时拿不准是坑她还是奖励,虽然她想明日再出去一次,但细究过后,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只好夫君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回报都不要。”

卫云骁手指蜷缩,嘴唇也变得干涩。

“嗯,既然你如此诚心,这几日就留在清辉院照料我。”

叶玉咋舌,不是,她好像演过头了?

卫云骁闭眸平躺,察觉身边的苏芸不吱声,抬起眼皮瞧了一眼。

看见叶玉还在愣着不动,似是被他的决定惊到了,卫云骁扯着嘴皮子,含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夫人力气那么大,照顾我这个病人应该绰绰有余吧?”

说起这个,叶玉悻悻地捂脸。

“我……我听夫君的便是。”

卫云骁幽深眼眸闪过一丝晦暗的流光。

他遇袭受伤,为了引起朝堂恐慌,令陛下震怒,命人在外散播他伤情极重,生死攸关,危在旦夕。

哪怕只受了几道伤,他也得装作下不了地。

剩下的,就交给其余人把幕后之人挖出来,卫云骁估摸着,这一回,只怕怀王一党要折损几人了。

卫家被他下令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无法对外泄露。

全家上下,最应该防的是这个苏氏女,她父亲是怀王一派,只怕会走漏风声,影响收网。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叶玉前脚刚答应,芳踪就回去收拾东西送过来,在清辉院给她腾出一间房。

看着眼前简朴的屋子,比她之前香喷喷的房间差了许多。

灵芝等三个人被留在原先的院子,陪她来清辉院的仅有芳踪一人。

叶玉唉声叹气地吃着精致的晚膳。

别的不说,卫云骁院子里的吃食比她院里的好多了。

主食是白米饭,有一条清蒸鲢鱼与一盅鸡汤炖参。

她将脑子里牢记的礼仪发挥出来,在芳踪的服侍下细嚼慢咽,饭后漱口,翘起兰花指捏着帕子擦嘴。

全程举止优雅,仪态端方。

应该没出什么错吧?

叶玉想着,转而拿起一颗梅子吃,悠哉游哉地躺在床上。

不一会儿,石砚来提醒该给公子换药了。

叶玉不情不愿出门,他们二人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走几步就到了。

正值夜晚,灯花爆了一下,烛火摇晃,昏黄的光照在卫云骁身上,镀上一层橘色。

他没有白日里的虚弱,看起来精神多了。

手里拿着一封信纸点火丢到铜盆里烧干净。

一股纸屑味传到门口处。

叶玉打了个喷嚏,引来卫云骁的注目。

“公子,少夫人来了。”

卫云骁只是扫一眼,就淡淡道:“苏氏,过来。”

叶玉被他刚才那一眼吓到了,好似在怀疑她偷窥,看见石砚在她身边,眼里的疑窦才打消。

桌案放着干净的纱布与新药,大夫已经教过叶玉如何处理伤口。

本着早干完早走的心态,她径直走过去,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夫君,我来给你换药吧。”

接触过几回,叶玉已经摸透了卫云骁的脾性,沉默不语,就是默认的意思。

卫云骁没说话,转个身子面对她,流畅的肌肉纹理在烛光投下阴影。

过于大方了。

她虽然嫁过三次人,可从未成过事,更没见过男子裸体。

白日人多尚无感觉,现下夜深人静,二人独处,一时有些窘迫。

叶玉垂眸,耳廓爬上一抹浅粉。

她解了纱布,把新药换上,或许是夜凉,她的指尖冰冷,一次又一次地触碰温热的躯壳。

卫云骁攥紧手心,女子冰冷的手给因疼痛带来的热意缓解了不少,但却莫浮现一抹痒意。

他垂眸盯着苏氏的动作、神态,极好的目力注意到了耳廓那抹红晕。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嗤笑一声,胸腔起伏,牵扯着伤口引来剧痛。

卫云骁皱眉倒吸一口气。

叶玉听到声音,以为弄伤了他,无措地抬头望着卫云骁。

“夫君,你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眼神清澈如浅溪,瞳仁乌黑如点墨,一脸单纯。

卫云骁腹诽,她不是半年内就要怀上他的孩子吗?

现下正是勾引他的好时机,她竟然没动手?

想到这里,卫云骁挺了胸膛,指着心口道:

“我这里有些痛,给我揉一揉。”


叶玉被抬到婚房,灵芝差人端来热水为她净面。

卫家进了刺客,主人们全都缩回房内躲避,她身处后院,仍能听到那阵肃杀的短兵相接混乱声。

不时传来几道凄厉的惨叫。

这卫云骁真是杀神。

灵芝把其余下人赶出去,关紧房门,叶玉两眼一睁,一激灵打挺坐起来。

还好她聪明机灵,装晕躲过一劫。

“要不咱们直接跑吧?在这里多待一刻,小命都没了。”

叶玉拉着灵芝小声密谋:“你只是个当奴婢的丫鬟,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草民,不值得为此送命。”

只见灵芝幽幽笑起来,说道:“来之前,家主吩咐过了,若你完不成任务或中途逃跑,就送你归西。”

叶玉骇然,挪着屁股后退到床角,指着灵芝道:“你……你你你!”

看着灵芝古板的森然脸色,叶玉还是不敢骂出来,转而道:“我要加价!”

这卫家太可怕,万一她死了,至少得有一笔巨额补偿养活玉慈庵的孤儿们。

灵芝毫不意外,问道:“小姐,你要多少?”

叶玉竖起一根手指,“再加一千两!”

灵芝勾唇浅笑,家主是江杭郡守,管治富庶之地,家财万贯,叶玉只敢开口加一千两,还真是眼皮子短浅的草民。

不必写信去问,她都能直接做主答应下来。

“可以,我明日就写信交给其他主事带回去告知家主。”

是告知家主,而非通禀,这点小钱在苏家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自家小姐的一件衣裳钱而已。

叶玉看她爽快答应了,内心那股窃喜胜过恐惧。

五指微动,内心盘算着,一石米七百文,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一千两白银,跟掌柜砍个价,约莫可以换一千五百石米。

而一石米够孩子们吃五天,一千五百石能吃好久好久!

叶玉开始托腮幻想,馒头米面哐哐发,孩童清脆的欢声笑语充斥玉慈庵~

“笃笃笃!”

一道叩门声响起来。

叶玉回过神,裹紧被子,吩咐灵芝:“你去开门。”

灵芝规矩齐全,这种时候还不忘福一福身子,轻声道:“是。”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外头是个管事姑姑,在与灵芝谈话,二人窸窣的说话声听不清,叶玉下床,在婚房内转一圈。

这座屋子有一堂两室,右侧是居住内室,左侧闲置,窗棂贴满大红囍字。

桌案上摆放花生、桂圆、红枣、点心水果等物,两根龙凤烛燃烧,烛火摇曳,香炉烟雾袅袅。

拜堂时是黄昏,这时候,外头早已黑了,一缕皎洁月色透过窗棂撒入室内,在地面投下一片月白的光。

灵芝与那人谈完了,这才打开门,引着那位姑姑入内。

在人进来之前,叶玉飞快整理床榻,坐在床沿抓起孔雀扇蔽遮面,规矩端坐。

“小姐,这是咱们院里的管事姑姑,芳踪姑姑。”

芳踪福了福身子:“奴婢芳踪见过少夫人,老夫人担忧少夫人,派奴婢来伺候。”

戏来了。

叶玉轻启朱唇,咬文嚼字道:“姑姑有礼,老夫人有心了,明日我再亲自去拜谢老夫人。”

说话轻声细语,措辞文绉绉。

芳踪内心估摸,这苏氏女尚可,为人如何,还需多观察。

灵芝很懂事,掏了一个红色钱袋塞入芳踪姑姑手心。

“今日大喜,姑姑也沾沾喜气。”

芳踪也不客气,收下来,“多谢少夫人。”

叶玉不知那些刺客处理了没有,等得无聊,便打听一下。

“姑姑,前面的风波可平息了?”

“二公子已经处理好了,今日少夫人受惊,待会儿公子便会来安抚少夫人。”

最后一句带着些许暧昧语气。

但叶玉寻思着,所谓安抚,应该是拔刀恐吓一番,教她老实做人。

也不知,卫家有没有新婚打妻子的传统?

卫云骁那么凶,看起来是会打人的。

叶玉想到此处,吓得一怵。

芳踪以为少夫人害羞了,浅笑几声,就与灵芝退下去。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叶玉肚子咕噜叫着。

她实在忍不住,丢了孔雀扇蔽来到桌案前一手啃苹果,一手抓喜饼。

两个饼与一个苹果几口下肚,那股饥饿的感觉才缓过来。

她拿起一个橘子解渴,却听到一阵闷咳声。

叶玉一回头,就看见卫云骁静静地站在内室门处,月色照亮他半张脸,也令叶玉看清他脸上尚未干涸的殷红血迹。

他眉目深邃,似鹰隼一般盯着她,好似锁住了猎物,亟待扑来致命一击!

他何时进来的?

芳踪与苏氏的侍女站在屋外,大门没关,卫云骁一进来,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抓着桌案装饰的点心水果狂吃。

跟个饿死鬼一般。

女子匆匆回眸一瞥,一双狐狸眼俱是狡黠的灵动,她丢下手上橘子,飞快拾起扇蔽,端坐起来。

哼,装模作样,不会以为自己这般很灵俏可爱吧?

苏贤重那老东西的女儿,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云骁走进去,站在叶玉面前,巨大的身躯遮挡烛火,一片阴影投在叶玉身上。

“苏氏,你我两家有旧怨,碍于陛下的颜面,我才不得不娶你,两年后我会赐你一封休书放你离开。在卫家这两年,你要老实本分,休要打什么鬼主意,否则……”

叶玉内心一紧,否则什么?

只见那庞大身躯弯下腰,凑近孔雀扇蔽,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叶玉屏住呼吸。

浑厚沙哑的嗓音说道:“否则,即便你是女子,我也照斩不误!”

叶玉身子一颤,手中的孔雀扇蔽滑落,露出一张白净面容。

她妆面素净,不知涂的是什么,十分服贴,没有其他女子那般死白,肌肤红润细腻,柳眉弯弯,唇点朱绛。

一片水雾在那双狐狸眼眶打转,泫然欲泣。

不得不说,苏贤重这个老东西还真会生,这张脸若是送给怀王,只怕早将人迷得七荤八素,魂摇魄乱了。

可惜,美人计对他无用。

苏家欠下的大仇,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卫云骁伸出手,捏她的下巴,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手背上。

那滴泪划过手背,滴答掉在地上,泪痕残存热意经久不散,好似心口也被烫了。

卫云骁一顿,烦躁地抽回手,直起腰,他不杀女人。

叶玉看着那张颇具压迫感的脸远离她,莫大的恐惧也随之缓解。

“你好自为之吧。”

卫云骁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带走了那股血腥味与恐惧感。

怪不得苏芸小姐不愿意嫁,原来是真的会死人。

一万一千两太少了,加价,她要加价!

想到此处,叶玉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放声哭起来。


武器不足的村民们手持镰刀、铁铲把网里的羌兵都屠戮殆尽。

只剩一个苟延残喘的高溪山。

下水埋伏的村民有二十六人,伤十五人,无人死亡。

他们大获全胜,绑住高溪山上岸,留下二十来具羌兵尸首静静漂浮在湖面。

站在岸边接应的羌兵看见将军被俘,皆是慌作一团。

十来名羌兵拔刀相逼:“快放开我家将军!”

将军?看来这个小白脸身份挺高,叶玉拿出一把匕首,架在奄奄一息的高溪山脖颈。

“放他可以,把你们抓的那些村民拿来交换,退出长治!”

羌兵们群龙无首,面面相觑,慌了片刻就统一看向受伤的高溪山。

他被粗大的绳子捆绑,白皙赤裸的胸腔遍布旧伤,有一条旧疤从锁骨划过腹部,长似蜈蚣,可见当时之危急。

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血流如注,沿着薄薄的肌肉线条流下,像土下的树根,盘根错节。

血水滴答滴答落在草地。

失血过多,高溪山一张脸惨白无比,狭长的眼眸更加阴郁,淡淡扫一眼脖子下的那把刀。

活命要紧,这群贱民!他来日再收拾。

打定主意,他看向远处的羌兵。

“照他们说的做!”

羌兵们得了命令,约定好在北方的一处山谷口做交易。

将军伤重,耽误不得。

羌兵们把那群抓起来的村女赶到北边的一处山谷口。

叶玉率领叶大郎、薛二牛、叶枚等十人在此处候着。

日头西斜,浓云厚得发黑、山雨欲来、狂风裹挟湿润气息横扫大地。

浓云锁不住璀璨霞光,从一处缝隙迸射出橘色光柱,把密云撕成网状金边。

薛家村的村民被赶来,一群女子里混着那名货郎。

“我们已经把人带来了。”

那些分散追逐村民的羌兵只回来二十几名,每个人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

他们说,林子里有陷阱。

一日之间,活着的人里,加上看守村女的兵卒,二百人只剩下八十余人。

他们乘兴而来,铩羽而归,损失惨重,这一切,都怪那个诡计多端的女子!

群龙无首的羌兵很快推出一个主心骨。

那人道:“村民已经带来,快放了我家将军。”

叶玉遥遥扫一眼远方的那些女人,给薛二牛一个眼神。

他站出来道:“你们先把人放过来。”

羌兵不愿,犹豫片刻。

叶玉拿出一把刀,直接捅了高溪山一刀,殷红的血喷溅出来。

高溪山闷哼一声,幽怨又阴森地瞪一眼叶玉。

“将军!”

“别伤害我家将军!”

羌兵们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急忙大呼:

“不要!”

将军死,士卒殉,要是高溪山死,他们也回不去北齐了。

关心则乱,叶玉试出他们的反应,看来这小白脸地位很高,命很贵,那就够了。

她再次把刀驾到高溪山脖颈,划开一条血痕。

“最后一次机会,村民与他的首级,你们选一个!”

这女子看着娇小柔弱,实则心如蛇蝎。

那名羌兵再不敢谈判,催促身畔的村民:“走走走,快走!”

那群村民得救,有人小跑过来。

叶枚拔出一支箭,拉弓对准她们。

女孩们脸色顿时白了,踟蹰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向主事的叶玉。

叶玉淡淡道:“莫怕,把名字报上才能过来。”

为首的女子轻声道:“我……我叫薛翩翩。”

叶大郎拿着叶玉昨夜记下名字的那块布,看着女子,确认点头。

叶枚看薛二牛也没有异议,颔首道:“可以过去了。”

轮到下一个女子时,她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被羌兵摧残得没个人样。

畏畏缩缩,凌乱的发丝遮住一半容貌,肌肤裸露在外。

“名字。”

“我……我叫薛妞妞。”

叶大郎点头,薛二牛多看她两眼,没说话。

看见她这模样,叶大郎忍不住脱下衣衫给她盖上。

叶玉冷声道:“放箭!“

那名女子被叶枚一箭射中,倒地挣扎着。

村女们尖叫抱作一团,连连后退几步。

叶大郎惊住,拿着衣衫的双手微微抖着,不可置信道:“小……小玉?”

他希望她给个解释,哪怕失了清白,也罪不至死啊。

叶玉沉着脸,冷声道:“她装得太差了。”

“羌人喜好编辫子,时间久了头发会卷曲如玉米丝,天生的弧度没有这样整齐。”

薛二牛上前掀开奄奄一息的女子发丝查看面貌。

“我在村里的确没见过此人。”

插入内应失败,高溪山气急败坏咬牙,暗暗握拳。

她到底是谁?怎么会如此精明?

跟狐狸成精一样敏锐,一次又一次坏他好事!

除了此人,还有两名女探子混在其中,经过震慑,她们吊儿郎当吹着口哨,识趣退下。

那群村民被顺利接收,哪怕不在名单上,经过薛二牛的指认,也顺利通过盘查。

叶枚带着她们先行离去,人撤走后,叶玉才放开高溪山。

她的拇指按了一下匕首的暗扣,才拔出来,把高溪山推过去给他们。

一边带着健壮的村民慢慢警戒地后退入林子。

羌兵把高溪山带上马,阴毒的目光扫一眼叶玉,快马奔腾而去。

将军重伤,他们要快些把他送到北齐最近的寿春县医治。

体虚无力的高溪山回头,淡淡地望着叶玉,目光像阴凉、滑腻腻的毒蛇。

乡间有习俗,遇见毒蛇不打死,终有一日会归来复仇。

叶大郎有些不安。

“小玉,为啥放虎归山?他伤好之后,会不会报复咱们?”

叶玉淡淡一笑,“放心,他没有机会了。”

叶大郎不解,只见叶玉拿出那把插在高溪山胸膛的匕首,按下刀柄的暗扣。

匕首滋出一道汁液,喷在地上的草叶。

草叶霎时灼伤枯萎。

这匕首藏毒了。

她刚才已经把毒注入他的心脏。


纵使来日发现这块账目不对。

王闻之亦可将差错推到手下的人办事不仔细。

毕竟,苏贤重的确有与怀王勾结,过不毁功,责备几句就算了。

刘景昼看见二人和好,很开心。

“说起来,我还未曾见过表嫂,人就香消玉殒,想来是没有缘分。”

他叹息一声,那夜贸然闯入表兄屋子,只囫囵瞧个背影,正脸是没见过的。

卫云骁眸光暗淡,闷声喝茶。

王闻之神色也冷下来:“此等深仇大恨,势必要同他们清算一番。”

卫云骁抬眸,眼底闪过凶光。

“闻之说得有理。”



在他们相会过后,王闻之与卫云骁径直前往宁王府。

王妃旧疾复发,缠绵病榻,即便王闻之在宁王府任职,也鲜少见到王爷。

二人只好向王府总管求助,总管匆匆回到后院。

不到片刻,一身玄衣金冠的宁王来到前厅。

宁王对卫家少夫人遇害一事很关注,知道人死了,私下给卫云骁提供诸多便利,叫他快些寻到真凶。

他得了王闻之交出来的证据,转身就来向宁王禀报。

宁王翻看账册,饱含风霜的眉目俱是森冷寒意。

那卫家少夫人的身世,他已经私下派了谒者前去江杭郡传达王命,调查清楚。

若那卫少夫人真是他丢失多年的女儿,那他这弟弟,不能留了。

此时,人马已到苏家。

苏贤重再三邀请谒者入住家中,却遭拒绝。

得知对方是为自己早亡的长女苏芸而来,苏贤重内心疑惑,不过是一个下臣之妻,当不得煊赫的王爷派人过问。

何至如此?

难不成那叶玉在长安有了什么大造化,结识了贵人?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怀着疑惑,他热情地将前来拜访的谒者请入家门。

“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下官?”

谒者身子板正,一进来既不坐下,也不饮茶,倨傲地站在苏贤重面前。

惹得他战战兢兢,弯腰低头。

“我此行是代王爷传达王命,苏氏长女忤逆亲王,行举狂悖,虽已身亡,但身世可疑,派我等前来调查,还请苏大人配合。”

忤逆亲王,行举狂悖?

苏贤重头冒冷汗,原来是得罪人了。

也是,一介低贱草民,做事毫无规矩,惹了事也属正常。

他小心翼翼问:“小女顽劣,下官管教不严,敢问使者,我女到底犯了什么错?”

谒者轻哼一声,流转蔑视的微光。

“苏大人,你家女儿惹得我家王妃卧床不起,旧疾复发,您当真想知道她做了什么?”

谒者继续道:“若不是她说非你亲生,王爷不想牵连无辜,否则,苏大人如今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苏贤重诚惶诚惧,这事灵芝不曾在信中禀报,她脚程慢,尚未回到苏家,他一时也不知内情如何?

难不成叶玉这蛮牛还真冲撞了王妃,惹下大祸?

不过,她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维护主顾。

苏贤重想了想,立即跪在地上,他跪的不是谒者,而是他身后的宁王。

“还请王爷明鉴,那苏芸的确不是下官女儿。”

谒者追问:“哦?那她是何身份?”

“下官亲女曾被拍花子拐走,苦寻不得,下官带人搜了许久,只找到这么一个孤女,下官与夫人看她可怜,孤苦伶仃,便当做亲女收养长大。”

打死他也不肯说叶玉是临时找来的戏子顶替亲女嫁出去。

只能编排这么个谎言圆过去,省得落个欺君之罪,反正人都拿钱跑了,没法对证。

谒者又问:“你在何处寻的人?”

苏贤重低头,眸光闪烁不定,“是……是两个拐子手里,当时他们急着寻找买主,被百姓抓到,举发到我这里。”

“那两人从何处来的?”

“北方。”

“北方何处?”

“不清楚,他们不肯说,口风极严,受不住盘问,便咬舌自尽。”

苏贤重面对拷问,胡乱应答,把不存在的拐子也说死了。

这下证据全无,叶玉的来历也由他一张嘴扫干净了。

谒者蹙眉,拐卖孩童不至于处死,二人自尽,必定是这孩子身世有什么问题。

谒者想到这里,态度愈发慎重。

“当年案子的卷宗在何处?”

“当时天下大乱,下官还在威武郡追随潜渊的陛下,此等小案,只怕并无卷宗记载。”

威武郡?

当年,乐阳郡主便是在此处走丢。

当时所有人都跟着陛下在威武郡与北齐打长治之战,苏贤重与宁王也在,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谎言更加真实。

误打误撞把地点给对上了。

谒者骇然,连忙拿出一张纸,“你可有在她身上见过此物?”

苏贤重抬头,看见上面画的是一块玉佩。

初见叶玉时,她穿着一身短打葛布,脚踩草鞋,唯独腰间挂着一枚与她身份不符的玉佩,料想是哪里盗来的吧?

为了更像苏家千金,他命人把她养得全身上下焕然一新,才敢让她代嫁。

苏贤重点点头,“她的确有这么一块玉佩。”

谒者心神震荡。

王爷怕苏家不肯说出真相,更怕苏家是拐走郡主的真凶,隐而不报。

所以用问罪的噱头来苏家盘问那卫少夫人的身世。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真是郡主!

可是,尚未来得及相认,小郡主就身亡,要是王爷与王妃得知,只怕又要肝肠寸断,伤心欲绝了。

他惊悸不安地胡思乱想。

离了苏家后,谒者不甘心,又询问其余与苏家交好的人家。

他们皆道,苏家前不久的确寻回亲女,只是那苏慧胆怯,久居宅院,他们从未见过。

谒者连夜赶回长安,将事情禀报给王爷。

宁王根据信息,断定是怀王害死他的亲女,此仇不共戴天!

次日早朝,他当众呈上怀王谋逆的罪证,年迈的皇帝看了之后,一下震怒。

将怀王困在宫中,等候调查。

是夜,怀王党羽发动宫变,挟持陛下营救怀王。

在长安政局动荡时。

远在万里之外的叶玉紧赶慢赶,历经一月,终于抵达长治。

长治是她的故乡。

在荒山之内有一座庵庙,那是诸多孤儿居住的地方。

这里没有官府管辖,更无兵卒戍守。

他们是战后遗民,长治是一块被大魏遗弃的土地,北齐羌人能来,西凉胡人也能来。

这么多年,他们坚守长治,不肯移居。

若背离故乡失去土地,就是无根的浮萍,有土地才有家。


晚饭是掺了糠秕的粟粥,辅以腌菜,有些卡嗓子。

叶玉带腊肉干回来,胡大娘只切一小块加到粥里面。

剩下的慢慢吃,最好放到年关。

众人围着大锅吃饱喝足,打水净面,聚在一间屋子里入睡。

全部人挤在一室,木板上铺干草,铺上一层麻布,身上的薄被难以御寒,他们三两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半轮月刚出来,透过蒲草编织的窗牖穿入屋内,洒下点点银光。

有好奇的孩童问:“玉姐姐,你在外面都干的是什么活计?”

女孩名叫翠莹,已经十四了,能帮忙干些活,但她也想出去赚钱,帮姐姐分担压力。

叶玉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就是一些很危险的事情,做好了能拿钱,做不好,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孩子们低呼一声,“这么危险?”

叶玉蹙眉,可怜兮兮道:“是啊,所以你们以后要干一份正经的活,吃饱穿暖就行,千万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昔日生活困难,叶玉干过许多卑陋龌龊的事情,只为了活下去。

不过,她现在有一大笔钱,往后无需再做这种事。

燕来县与更远一点的梅城分别有两家属于她的铺子。

长治的位置也很好,勾连西凉、北齐、大魏三地,她打算回来组建一支商队,带着乡亲们发家。

旁边的孩子爬起来,心疼道:“玉姐姐,那我少吃一点,你以后别干这么危险的活了。”

叶玉笑起来,捏捏她的脸。

“好啊。”



清晨,早鸟远近间相应喧呼。

孩子们醒得早,连带着叶玉也起了。

“玉姐姐,玉姐姐,今天陪我们上山捡蘑菇好不好?”

现在是晚春,前段时间下了一场雨,山里的蘑菇长出来,正是捡着吃的时候。

叶玉点头答应。

天蒙蒙亮,胡大娘与刘大娘已经起来煮饭。

叶玉昨夜带回许多粮食,她们决定放肆一回,煮豆饭。

大锅里还加了细碎的肉干丁混进去,盐价贵,她们用不起盐油等物,什么调料都没放。

闻到饭香混着淡淡的焦味,胡大娘揭开锅,一团烟雾飘逸,散发香气。

“小玉,孩子们,吃饭了!”

胡大娘喊一嘴,屋里正在嬉戏的人纷纷冲出来。

除了抓田鼠、蚯蚓,他们平时很少能吃到肉和干米饭。

“哇,真香。”

已经有孩子迫不及待拿起竹筒制成的碗等着了。

胡大娘把大锅饭分发下去,锅底的焦饭铲出来,掰一块放到叶玉碗里。

她尝一口,酥脆清香,只是口味淡淡,看着孩子们瘦巴巴的身形,没有盐可不行,长期缺盐会生病。

吃过早食,叶玉领着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上山采蘑菇。

长治贫穷,什么野鸡野猪,乃至田鼠都被捕绝迹,唯一能吃山里生长的,也只有雨水降临时冒起的蘑菇与野菜、树皮。

林间浮动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晨雾未散,缭绕在树冠间。

很可惜,她们来晚了。

蘑菇被比她们来得更早的乡民采完,甚至连刚长出来的野菜连根拔起。

她们寻了很久,才找到十来朵蘑菇。

晨光从头顶的树冠倾泻,光柱斜斜地落在地面。

寻不到吃的,那就捡柴,忙了一早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抱着一捆柴。

叶玉站在山坡上眺望下方平坦的土地,粟苗茵茵,似一片绿绸被微风吹起波浪。

有三两乡民在田间除草。

“孩子们,咱们回去吧。”

叶玉擦一把汗,带着十来个孩童下山。

走在田地遇到三两乡民,他们纷纷上前打招呼。

“小玉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玉很快被好奇的乡民堵住去路,她笑着道:“我昨夜回来的,王叔,你身体怎么样了?”

王叔去年患了热症,幸遇叶玉请大夫到村里问诊,他蹭到了免费的药,吃了十来贴,身体已经恢复如初。

“我身子好多了,已经能下地干活。”

叶玉笑起来:“那就好!”

叶玉转而问另一个妇人:“李婶,崔久哥可还好?”

崔久是叶玉玩伴,她从王闻之那里回来后,就把自己学到的大字教他,他再转教孩童与村民。

加之他帮着叶玉管理两家铺子,如今在长治小有名气。

李婶乐呵呵道:“小久好着呢,前些天还念叨你咋还不回来。”

李婶想了想,好奇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你年龄到了,也该成亲了。”

叶玉尴尬笑着:“李婶,阿久哥比我年长几岁,我看着阿久哥成婚我再嫁出去。”

这等同于是变相的拒绝。

李婶收起笑容,内心有些难受,她一直看好这俩孩子,奈何小玉对她家小子没意思。

叶玉长得白嫩水灵,哪怕穿粗布衣衫站在田间地头,也漂亮得像下凡的小仙女。

可惜了。

与乡亲们分别后,叶玉带着孩子们回到庵里。

胡大娘与刘大娘正裁剪布匹做新衣,细密的针脚缝得贴合牢固。

这是给自己做的衣服,二人乐不可支地笑着搭话。

“你瞧瞧,我这个怎么样?”

“极好,不过有些歪了,你再拆了试一试?”

胡大娘多看几眼,“还真是歪了。”

这时,叶玉带着孩子们回来,身上的柴火堆成一团,够用好几天了。

“小玉,回来得这么早啊?”

叶玉记挂着破烂的瓦片,以及短缺的物件,她待会儿还要赶马去燕来县买东西。

其余孩童听了,纷纷闹着一起去。

叶玉只挑了三个年纪大一点的坐上板车。

其余没有被挑中的只好等下次。

她们刚出发,出了山谷口,就看见远处有三个男子跑过来。

“不好了,羌兵又来了,快躲起来。”


叶玉站在原地僵着。

前面的芳踪往前走几步,发现叶玉没跟上来,她转头露出疑惑神色。

后方的叶玉眼眸微微瞪大,一时心惊肉跳,看着刘景昼走得越来越近,翩然的披风摇曳,拂过游廊木柱。

叶玉面色的红润消散全无,身子颤了颤,转身就往清辉院跑。

芳踪转身追去,“少夫人,怎么了?”

她慌里慌张,不知出什么事了。

这一声引起了刘景昼的注意,遥遥看见一抹粉色倩影没入拱门,三名下人追过去。

“少夫人,少夫人!”

刘景昼蹙眉疑惑,莫不是新嫂嫂?

两份贺礼他都准备了,人在这里正好,省得多跑一趟。

想到此处,他脚步走得更快了,也不知嫂夫人长何等模样?

叶玉回眸一看,刘景昼飞快逼近。

啊啊啊!

她慌了起来,跑了不到几步,撞入一个厚实的胸膛。

叶玉抬眸,瞧见卫云骁黑着一张脸训斥她:“行举无状,像什么话?”

前有狼后有虎,叶玉快哭了,一片水汽流转眼眶。

“我……我……”

叶玉圆溜溜的眼眸一转:“我内急,借你恭房一用!”

说完,飞快跑去拉起一个侍女叫她带路。

怀中的温香软玉离开,清凉的晨气冲淡那抹香气,卫云骁捏紧手心。

脑海浮现一个猜忌,这女子勾引他。

“表兄,新婚大喜!”

在他出神期间,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

卫云骁回眸,看见刘景昼站在拱门处,人似一根竹竿,身姿颀长,但消瘦多了。

卫云骁把苏氏女抛之脑后,惊讶道:“景昼,你何时归来?快请进,快请进。”

卫云骁上前迎着刘景昼入屋。

二人在席案跪地落坐,身下是一个蒲团垫子。

“小弟听闻表兄大婚,今日抵达长安,特来送上贺礼。”

刘景昼挥挥手,他的侍从便把东西递过来。

两个盒子交叠在一起,石砚上前接过来。

“嫂嫂可是在这里?我一来,嫂子就躲起来,莫不是羞了?那我这贺礼……”

提及苏氏女,卫云骁沉下脸:“一介内宅妇人,上不得台面,景昼交于我即可。”

刘景昼面色一滞,表兄似乎不喜表嫂?

遥想八月前,他也是如此说的,可后来呢?

痛彻心扉,摧心剖肝也不过如此,若知未来如此痛苦,他必定在初相识就好好待她。

想到亡妻,一缕酸涩浮上鼻腔,连带着呼吸也有些微微颤抖。

刘景昼眼底流转一抹哀伤,似失伴哀啼的灰雁,颓废丧气。

“表兄,我知你不喜苏家,但嫂嫂已经嫁过来。是你卫家人,你应当珍惜眼前人,否则来日失去才知后悔,落得与我一般下场。”

卫云骁看见刘景昼哀伤的神色,也不知说什么。

这个表弟八月前娶的是袁氏女,袁父在朝堂左右逢源,阿谀谄媚陛下,甚至还献丹方美人摧折陛下龙体,朝野名声极差。

刘家已是落魄寒门,刘景昼不思上进,家中只得为他筹钱捐官,加上他本人有几分才气,新朝初立,缺乏能人,朝中给他派了个边塞县令当。

那时刘景昼不喜袁氏女,称她古板木讷,毫无风情。

又过两月,刘景昼来信,称遇见良人,自此收心,不再宴饮取乐,一心与夫人养儿育女。

他当时还感叹袁氏究竟有何能耐,叫浪子回头。

可惜啊,没成想不到半年就芳魂断尽。

据闻,那位袁夫人是被山匪逼得跳崖自尽,其父奸诈,生出来的女儿却如此刚烈。

这就是人们说的歹竹出好笋,山鸡生凤凰?

刘景昼在位政绩平平,反倒因妻子的死,直接把盘踞多年的山匪给剿了。

一千三百名山匪记载名册,匪头直接斩首,送到朝堂。

以雷霆手段捣平了侵扰百姓的贼窝,声名鹊起。

陛下大喜,破格擢升他为廷尉,那可是九卿之一。

从县令一下子到廷尉,跨度有些大,君心难测,只怕刘景昼往后会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卫云骁没接他的劝话,而是恭贺道:“还没恭喜表弟擢升廷尉,我先以茶代酒敬你,改日我伤好了再同闻之为你接风洗尘。”

王闻之是二人的好友,两年前恩科新开,他是榜首状元。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刘景昼举起杯,二人遥相敬茶。

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时,叶玉悄悄从恭房出来,鬼鬼祟祟离开了清辉院。



刘景昼在卫家,她不敢到处招摇,佯装肚子疼,回自己的屋子卧着。

一进房,她就立刻窜床上裹紧小被子,安抚跳动的心口。

她好奇地问芳踪:“姑姑,二公子院里那人是谁啊?”

芳踪笑着回答:“那是大夫人娘家的侄子,刘公子,与咱们家二公子是表兄弟,在灵武郡的清丰县当县令,他应当是来送贺礼的。”

身份对上了,叶玉内心仅存的那点侥幸再无踪影。

果真是刘景昼!

袁家找替嫁的时候没把话说清楚,害她今日差点露馅!

她以为那刘景昼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整日没个正形。

如今瞧着病怏怏,还有些阴郁沉闷的忧伤,消瘦一圈。

或许是仕途不顺,哭着鼻子来卫家找门路吧?

可若是他三天两头往卫家跑,那她岂不是露馅了?

叶玉躺在床上,想到此处,把自己吓得面色煞白,脑子乱成一锅粥。

芳踪瞧她面色不太好,或许是病了,转身吩咐腿快的小厮去请大夫。


“我等奉中郎将之命,前来接亲!”

为首的小将板着脸,面露倨傲,丝毫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神色还带着一丝轻蔑。

叶玉慌了起来,这架势……对方不是好惹的。

在乱哄哄的嘈杂声中,她被强扯着塞入马车,扇蔽没来得及拿,真容被兵卒们瞧个遍。

那小将拍了一把看呆的兵卒后脑勺,“眼珠子收起来!这不是你能看的,走!”

众人像一群兵痞一样欢呼起来,小将一抽鞭子,赶着马车就走。

马车很简朴,彩绘、帷幔等应有的世家规制都没有。

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乐人与仪仗侍从还没吃午食,他们慌里慌张地从驿馆跑出来,徒步追上前方的马车。

在灵芝的主导下,稀稀拉拉的乐曲慢慢融合到一起,队伍逐渐成队形,跟随在马车后面。

灵画拿着孔雀扇蔽追上来,慌乱爬上马车,交给叶玉。

灵月在整理叶玉被扯乱的发髻。

一侧的灵芝庆幸,还好苏芸小姐没真嫁过来,否则此等羞辱,只怕早就跳车逃跑,授人以柄了。

这卫家就是故意的!

灵芝瞥了一眼叶玉,还算沉得住气,一声不吭,暗叹这一万两花得值,不愧是专业的。

一旁的叶玉不是不怕,而是怕极了。

艳红的裙摆下双腿不停抖着,怎么都压不下来。

地面分明平坦,但轮子犹如滚在石块上,颠簸摇晃,令她晕眩。

不过,按照昨晚的吩咐,不是黄昏才来接亲吗?

叶玉有些疑惑,也把这个问题说出来。

灵芝听了沉着脸,苦闷之气从鼻腔溢出轻哼。

“也不知这卫家打的什么主意?简直目中无人!”

她轻声嘀咕,还是被赶马的小将听到了。

“苏小姐,卫家祖训,新妇入门得先去祖坟祭拜,先人过完眼,才能进卫家门。”

昨日来传话的人并未说这个。

这卫家办事简直不牢靠,灵芝还想争辩几句,被按住肩膀。

叶玉向她投去一个“莫要冲动”的目光。

何必多说,这小将不过是替人办事而已。

卫家对苏芸小姐是何等态度,小将就是何态度,只怕进了卫家之后,她受的磋磨还会更多。

叶玉怅惘,一万两不好赚啊~

郡守千金都要受这种气,进了门,卫家人怕不是更加嚣张?

她一个升斗小民,哪里进得了名门世家的虎狼窝,不若随机应变,看看这路上有无机会,她直接假死算了。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卫家祖坟到了。

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青山,卫家祖坟占了一个山头。

需要从底下徒步爬上去,祭拜之后才能下来。

叶玉抬头遥望长长的石阶,不就是几步路吗?她走就是!

她抬手示意灵芝扶着她,却被那小将拦住。

“为免惊扰先人安宁,苏小姐,你只能自己上去。”

叶玉不多话,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爬上去。

这石阶跟云梯一般,好似爬上去就直接登天了。

又长又高,裙摆拖在石阶上,丝滑的缎面很快就抽丝。

可惜了,多好的料子,她还准备婚后收起来拿去当了,怎么也值个几百两。

午后日头愈发烈,叶玉身上冒汗,整齐的发髻也被风吹乱,几缕碎发贴在额头。

饶是体力如她这般好,走到一半就气喘吁吁,两条腿软似面条。

头冠也压得她脖子酸痛。

这卫家真会折磨人!

叶玉干脆不走了,坐在地上,拉起曲裾,露出底下的白色中裤,孔雀扇蔽摇晃扇风,内心盘算着哪个位置更好死遁。

“苏氏,走快些!”

叶玉闻声抬头,看见上方站着两位婆子,一胖一瘦。

瘦一点的妇人似竹竿,方长脸,肌肤有些黄,她最先开口,语调尖细,带着些许轻视意味。

“这就是苏氏女?半途而废,心性不佳,难登大雅之堂。”

旁边的胖妇人似冬瓜圆润,腮帮子不停咀嚼嘴里的瓜子,暂时张不开嘴,只能点头附和那个瘦妇人。

叶玉蹙眉,可以说她,但不能诋毁给她酬金的主顾。

她咬牙站起来,风风火火跑上去,而后喘着粗气扶腰。

“我……来了。”

瘦一点的婆子轻哼一声,转身去烧香。

叶玉抻着袖子擦汗,发现妆面脱落,染白了一片袖子。

叶玉:“……”

婆子把香交给她,敷衍道:“给祖宗们上香,再叩十个响头,便算是过关了。”

面前是个巨大的石碑,记满卫家先辈功绩,石碑后是堆起来的坟土。

叶玉咬紧牙关,一一照做。

这里没备蒲团,她硬生生跪在石子上磕头,磕完头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转头,两个婆子早就有说有笑地下石阶了。

叶玉咬牙提起裙摆跟着下去。

她有气无力地爬上马车,精心打理的服饰、发髻与金冠早就乱得不成形,又热又累又饿,妆面花成女鬼模样。

惹得那两个婆子与小将捂嘴窃笑。

叶玉紧紧握拳,以袖掩面,翻了个白眼。



队伍启程,转道回长安城。

马车晃悠悠地,灵芝经验多,将发髻上插的发梳解下来为叶玉重新梳头。

叶玉现在是苏氏女,代表的是苏氏的脸面,待会儿拜堂不可丢了面子。

她静静坐着,任由灵芝梳头,梳齐全一回,马车一抖,发髻又乱了。

灵芝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灵画捧着金冠候在一旁。

灵月用帕子沾了瓷壶清水为她净面,露出本身的细腻肌肤。

只重新画眉描唇,竟比上全妆还惊艳。

待到达宾客喧哗的卫家,左等右等,也不见新郎迎人,气氛愈发冷凝,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一高大男子这才走出来,着玄色曲裾深衣,勾勒繁复金丝,头戴进贤冠,腰配红绸。

他伸出手握住叶玉,指腹粗糙,力气极大,好似要把她手捏烂了。

这是多大的仇怨?

有孔雀扇蔽挡着,叶玉斜着眼只能瞥见对方侧脸,这就是卫云骁?

男子鼻梁高挺,面如冠玉,锋利的下颌线汇聚到一起勾勒下巴,薄唇紧抿,长得还行,就是有点凶。

在宾客的欢呼声中,二人拜完堂。

正要准备回新房,余光中,叶玉好似看到一抹惹眼的亮光,有人执匕首要从后捅卫云骁。

叶玉轻呼:“小心!”

卫云骁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个旋身就将人踢倒,宾客受惊尖叫。

“刺客!有刺客!”

与此同时,一群小厮打扮的刺客冒出来,从席案底下抽出大刀。

叶玉惊得连连后退。

卫云骁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把刀与之搏斗,一股温热的血喷溅在叶玉脸上。

叶玉倒抽一口冷气,脑子一转,尖叫一声,吓晕了。

“不好了,少夫人晕倒了。”

喜宴变刺杀宴,乱成一锅粥。

侍女们赶紧抬着叶玉回到后院婚房,无人看见,她的右眼眯开一条缝隙。

嘿嘿!


叶玉趁机靠在他怀中,低声问:“那夫君以后还会怀疑我吗?”

卫云骁的下巴被女子发顶挠几下,喉头一滚,鼻间俱是暖香。

他心口晕开一团热意。

“不会了。”

叶玉咧嘴笑起来。

他感知到她心情很好,心口热意也随之流散开。

暗叹这女子惯会拿捏人心,偏偏自己对她又无可奈何。

叶玉得了保证,又问:“那要是有人空口无凭在你面前造谣我,夫君不会信的,对不对?”

“嗯”

上方传来低低的应答声,叶玉笑得更灿烂了。

叶玉内心琢磨着,那王闻之无凭无据,他就是闹到卫云骁面前,没有证据,他就奈何不得她。

等他寻来证据,叶玉早已跑个没影了。

如此合算,短期内,她根本不用怕他,此举简直自乱阵脚!

忐忑不安的心落回原位,叶玉抬起头,望着卫云骁的脸,笑吟吟道:

“那夫君能教我上次那招怎么破吗?”

卫云骁沉湎于她的乖巧中,嘴角微微翘起。

闻言,愣了愣,神色错愕,她对武艺的钻研还真是乐此不疲。

“手还疼吗?”

卫云骁顺着她的肩膀,捞起一只手,手心缠着纱布,看不出什么情况。

能多学几招,叶玉自然要抓紧机会,她五指张开,举起来动了动。

“你看,一点事都没有。”

左右卫云骁养伤无事,遂了她的愿,省得她再闹脾气,离家出走。

叶玉把东西放回去,与卫云骁过招。

不得不说,他是个好师父。

每一招都特意放慢动作,待叶玉学会了,他就再过一遍。



日头渐渐升起。

王母早早起来,喜笑颜开,看见王闻之没去上值,反而一改往日朴素的打扮,变得光鲜亮丽。

他身着浅蓝色交领曲裾,绘仙鹤祥云纹,下着暗红色间裳,广袖翩翩。

头发利落盘起,插一根白玉簪。

眉目温润儒雅,润泽的双目填满温柔与书卷气。

他正要准备出门,看见王母来了,浅浅笑着:

“母亲。”

王母起初讶异片刻,而后询问:“儿啊,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似的。

王闻之没回话,拢着袖子问:“母亲,我这身好看吗?”

孩子在母亲心中自然是个顶个的好,王母点头称赞。

“极好。”

“那孩儿先行告辞。”

王闻之转身离去,王母立即叫住他。

“哎哎哎、等等!”

王闻之停下脚步:“母亲,怎么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看中的是哪家姑娘呢!”

说起这个,王闻之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母亲,此事不急,您先修葺家中,孩儿定会把儿媳给您带回来。”

说得神神秘秘,不等王母追问,他转身离去。

王闻之是宁王府掾属,不用上朝,只需定时到王府点卯,参谋议事。

他今日告假,到中郎将府与卫云骁商讨事宜。

抵达卫家时,他撩开马车帘子,抬眸打量巍峨的高门大户,卫家近来守卫森严,大门紧闭。

既阻拦了外人的窥探,也防止里面的人溜出来。

管事很快把他引到清辉院。

他今日特意准备了一份礼,是赠与那个女子的。

昨夜令她受惊,是该好好上门致歉,择日不日撞日,今日就很好。

抬头看天色,他们此时应当还未用晨食,他来得正好,或许还能讨一杯羹。

叶玉还在与卫云骁过招,二人有来有回,打得难舍难分。

细汗洇湿发丝,贴在红扑扑的脸颊,棍子相碰的清脆声音此起彼伏。

叶玉转身,发现树下站着熟悉的人,浅浅的笑意,淡淡的温柔。

她一晃神,手臂挨了一棍子。

叶玉跌在地上,痛呼一声,“哎呀!”

“苏芸!”

卫云骁赶忙上前,一只比他更快的手拉起叶玉。

“夫人,怎么样,没事吧?”

王闻之扶着叶玉,关怀备至。

这落在卫云骁眼中有些不适,“闻之,你怎么来了?”

王闻之把另一只手中的盒子递给叶玉。

“昨日令夫人受了惊吓,我心中愧疚,特来赔礼道歉,还望夫人莫要恼我。”

他还是如昨夜一般,刻意唤着“夫人”二字,令叶玉毛骨悚然。

她僵着身子,扯了扯嘴角。

“王……王大人说笑了,我怎么会怪你。”

“那就好。”

卫云骁看见叶玉手上的赔礼,心中生起的戒心消散全无,他笑道:

“闻之有心了。”

王闻之松开叶玉,后退一步,“这是我应该做的。”

三人顺利成章坐下来一起用晨食。

叶玉坐立不安,只顾着低头吃饭。

王闻之扫了她一眼,说道:“夫人,送你的赔礼怎么不打开看看,若是不喜欢,我改日送更好的过来。”

低头喝粥的叶玉呛了一口,憋红了脸,捂着帕子咳起来。

“不……不用了。”

这王闻之还真是阴魂不散,只怕送她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不是想通过送东西敲打她一番?

想到这里,叶玉的心跳快了起来。

“王大人一早过来,是有事要寻夫君商议吗?若是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不等其余二人说话,叶玉没吃饱就匆匆退出来,她可不敢与这两人多待。

王闻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夫人,记得看一下我赠你的礼物。”

她走得匆忙,卫云骁没见过苏氏这般失态,又见王闻之神色自然与她谈话,并无别的企图。

或许是苏氏面皮薄,鲜少见外男吧。

叶玉离开正堂,终于得以吐一口气。

她回到自己房间,想起王闻之的提醒,心中好奇,他会送她什么东西?

芳踪被支走,叶玉关紧房门,走到桌案前打开盒子。

这是一块平平无奇的胰子。

她闻到一股奇香飘来,不到片刻,“扑通”一声,人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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