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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相知

兰思思 著

美文同人连载

一毕业就来到S市躲避情伤的乖女孩陈方好,遇上了正在单枪匹马闯天下的小老板关海波。一个直老板,一个憨员工,竟然也相互扶持着混成了行业中的黑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了三年,如今他突然提出要做她的“男朋友”,怎能不让方好惶惑之余心存错愕和质问——凭什么于万千人中,单单挑中了没出息的她?!

主角:   更新:2023-08-07 22: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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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相看两相知》,由网络作家“兰思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毕业就来到S市躲避情伤的乖女孩陈方好,遇上了正在单枪匹马闯天下的小老板关海波。一个直老板,一个憨员工,竟然也相互扶持着混成了行业中的黑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了三年,如今他突然提出要做她的“男朋友”,怎能不让方好惶惑之余心存错愕和质问——凭什么于万千人中,单单挑中了没出息的她?!

《相看两相知》精彩片段

三八妇女节下午一点到三点,美罗百货服装部全场限时打对折!冯春晓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告诉陈方好的时候,那兴奋劲儿仿佛不是打折,根本就是等着她们免费去拿。
春晓和方好不在同一家公司,却在同一幢写字楼里,两人经常在楼下的经济餐厅碰到,年轻女孩对跟自己年龄、气质相仿的姑娘都会格外留意一些,加上她们所在的公司又是门对着门,远亲不如近邻,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稔了。
方好歪了头,把电话听筒夹在耳朵跟肩膀之间,一边聊天,一边还能噼里啪啦打字如飞。
春晓盛情邀请她一同前往“厮杀”,方好虽然十分乐意,却有些为难,目光飞快地向左手的办公室溜了一眼,门微启着,但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她压低声音道:“下午啊,下午我手头还有一堆事儿呢,老板一定不会放人的。”
她的嗓音和她的人一样娇脆可人。方好是典型的江南女孩,皮肤细腻白皙,圆脸,尖下巴,一双杏仁眼总是似睡非睡,很有些慵懒的娇羞之态,虽不是明艳不可方物,但胜在清丽讨巧。
春晓不觉在那头发出鄙夷的嗤声,“三八节女士放假半天,那是国家规定的,波哥要胆敢不放,你可以直接去妇联告他侵犯妇女权益!”
这罪名大得有些唬人,且根本不切实际,方好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接茬。
告老板?!她还混不混了?
春晓忽然收起了女权的嘴脸,嘻嘻一笑道:“这事儿吧,也简单,按老规矩办,咱上美人计呗。中午你把波哥往二楼的企鹅茶餐厅引,我只要把他的行踪透露给林美人,保管叫他来个瓮中捉鳖,逮个正着儿,你要脱身不是易如反掌?”
这招虽然俗不可耐,却绝对管用,春晓的顶头上司林玉清“明恋”盛嘉贸易的老板关海波在这栋楼里可不是什么新闻了,至于关海波对她有没有那层意思,就只有他自己晓得了,尽管对着林玉清,他也是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可是两年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
当初两家公司机缘巧合的凑了个门对门,也真叫绝配,和尚庙临着尼姑庵了,公司从上到下鲜有不眉来眼去的,然而竟然没成得了一对。
春晓说:“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方好的同事孟庆华则道:“距离太近了,就缺乏美感。”
方好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只是不知道关海波始终不接林美人的招,是因为不想吃这口“窝边草”,还是真的因为距离近到已失去感觉。
“男人心,海底深”,这句话用在关海波身上,方好觉得是最合适不过了。
电话里,春晓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我们公司可是一早就发了通知出来,今天下午铁定要放的。”
方好哼哼哈哈地应着,心里不禁嘀咕,春晓所在的是一家日本知名化妆品公司的在华基地,在S市的远郊工业园里还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厂房,而在聚林大厦的这个售后服务部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女性,人多好办事,争取起权益来更是顺风顺水,哪像他们公司,除了前台跟方好,就再找不出第三个女的来,前台还是一实习生,每天只坐阵上午半天,帮着方好处理掉一些最低级的office琐事,其余的后勤,全是方好一个人在打理,忙得象只小陀螺。
她要跟关海波说想申请三八节放假,他指不定要拿多大的眼瞪自己呢。
春晓忽然神秘兮兮地道:“我们美人今天准有行动,一个上午补妆不下五次了都。哎,她刚才好像还去你们那里来着,说有个快递发错了,你没见着吗?”
她是真没什么印象,从上班开始就被老板差得团团转,余下的时间也只够埋头在文件堆里,哪有闲工夫注意别的动向。
关海波老骂她笨,粗心,头两年从她手上出品的report他都要狠狠改过才能够用,不是措辞太幼稚,就是标点点错了,光为这一项,她就吃过他不知多少排头,以至于后来只要一接触文字工作,她都会神经质地睁大双眼,像个侦察兵一样在字里行间揪敌对分子。
方好的案上常年备着新华字典和牛津英汉双解词典,没事也会翻出来研究研究。三年后的今天,她几乎可以自信地认为,把她放到任何一家出版社去当文字校对都绰绰有余,春晓老笑她是得了文字强迫症。
这边电话还没讲完,关海波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方好的视野里,目光犀利地掠过方好温暖如阳光的笑脸,犹如冬日里忽然刮过一阵寒风,方好生生打了个哆嗦,赶紧识趣地把电话挂了,老占着线,竟然把老板从办公室里给招惹出来了,那还了得。
关海波是那种无论往哪里一站,都能惹女性回眸注目的角色。其实他长得算不上有多英俊,肤色微黑,很普通的四方脸,但面部线条极其硬朗,工作起来不苟言笑,一双不大的眼睛时刻敛着精光,再加上高大俊挺的身材,真可谓男子气十足。
只一眼,他就瞧出方好是在跟人聊天,而且聊天对象一定是对门的冯某某,他用手上的一沓文件敲敲方好的桌子沿儿,简短地说:“进来一下。”
“哦。”方好赶紧扔下手上的活儿,乖乖尾随其后。
关海波再帅也是他的事儿,跟方好浑身没关系,她是在他的呵斥声中成长起来的,他把她那点本就可怜的自信心早已破坏殆尽,要想让她对这样一个终日对自己铁青着面色的上司花痴简直是天方夜谭。
进了门,关海波径自走到办公桌边,在松软的黑皮椅里坐下,然后道:“腾玖三个月前被海外的一家实业公司收购了,目前正在资源重组,有几种原材料即将对外招标。”他把手上那叠厚厚的文件往方好面前一递,“这是我收集的资料,你去理一理,做个投标书,争取今天完成初稿。”
方好答应着,上前两步,接了过来,随手翻阅了几页。其实关海波没必要跟她解释太多,她对商场的那一套基本没什么兴趣,工作对她来说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只要薪水合适,让她天天当小妹她也没意见,每次她一发类似的论调,春晓就会痛心疾首地说她是被波哥长期压榨给摧残傻了。但是方好能做出各种各样漂亮到让人倒吸一口气的报告,字体,颜色,背景搭配得无一不恰当,内容也十分严谨,论点合理,论据充分,论证严密,这当然得益于关海波孜孜不倦的长期“教诲”,还有方好日复一日的经验累积,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么?
关海波又仔细地给方好讲述了一下标书的要求,腾玖是他关注许久的对象,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打入,这次的重整提供了良机,他通过多方面打通关节,终于取得投标资格,如果真能拿下一两个货源代理,那今年盛嘉的业绩涨幅曲线将会呈陡坡状,所以他丝毫不敢大意,从头至尾都打算亲自跟。
该交待的都已交待完毕,方好却还杵在那里不动,关海波不禁挑了挑眉问:“还有事么?”
方好觉得,与其下午偷偷溜走,不如主动请示为妙,再怎么说,这也是国家法定的假期,虽然盛嘉一直以来在管理上不怎么人性化,别说节日了,周六周日加班也是家常便饭,谁叫公司的业务越做越大,人却还是那么几个呢!但关海波近来常常跟员工强调规范的重要性,方好认为公司的“规范”是要以遵守国家法律法规为前提的,所以她挠了挠头发后,还是很勇敢地开了口,“关总,唔,那个,今天是三……”
关海波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打断她道:“美艺的报价单给他们发过去没有?”
“啊?”方好脑子里正在紧张地组织语句,被他一打岔,不得不匀一些细胞出来回忆一下上午的工作细节,然后咽一口唾沫道:“发了,早上一来就发了。”
“嗯。”关海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眯起眼睛看向她,“你刚才说什么?”
“哦,那个,我是说,今天是妇女……”
“咚咚――”斜刺里传来两下敲门声,项目经理季杰一脸紧张地踏进来,吊着嗓门道:“关总,长茂那边又变卦了,我说怎么都一周了,合同还老悬着不签,原来是嫌咱们价定得高了。”
关海波顿时俊眉一拧,“怎么回事?星期一跟高副总吃晚饭时还谈得好好的。”
季杰很自觉地在关海波对面唯一的一张椅子里坐下,面上挤着愁态道:“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李锋那家伙搞的鬼,上回给他们进口平衡块,我没按照他的意思给扣点,他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关海波手上擒着笔,来回转悠,沉吟道:“这个李锋胃口太大,不能由着他胡来……”
“可不就是嘛!”季杰一拍桌子,作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很自然地转过脸来,余光正好扫到还站在身旁的方好,这才意识到自己抢了先,把她晾一边了,“哟,小陈有事吗?有事你先说!”
季杰跟关海波一样,都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在他们面前,方好再要开口申请那个休假着实有点困难,于是抿了抿唇,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了,你们聊。”
她扭身往门外走,关海波眸中带着一抹深意向她的背影望去,不期然她在门口又转过身来,他来不及收回深邃的目光,下意识地握拳靠在嘴边干咳了两声,好在方好压根没注意。
“关总,今天中午要不要给您在企鹅餐厅订个位子,听说他们新做的一道泰皇炒饭很有东南亚风味,挺不错的。”她的脸上一扫适才的沮丧,笑吟吟地请示,关海波自小在闽南长大,很吃得惯那些在方好看来相当奇怪的饭菜。
关海波用餐的地方只有两个,要么在办公室吃外卖,要么就去三楼那家环境优美的茶餐厅,没什么悬念。
方好想既然没法通过文明手段争取到合法权益,就只能伙同春晓一起上“阴谋诡计”了,她的办法很简单,只要把关海波“哄”去茶餐厅就OK了。林玉清很健谈,在那样的场合跟自己心仪的男子聊个把小时简直是小菜一碟。
关海波当然不清楚她打的如意算盘,只是点了点头,他没有忽略方好脸上闪过的一丝欣喜,虽然不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方好心情极佳地出得门来,在第一时间与春晓通好了气,两人在电话里象得志的小人那样偷笑了一阵,然后她就热情饱满地投入了工作。
有了动力,效率也象插上了翅膀,飞得老高,午餐前,方好就把关海波要的初稿整了出来,她的电脑里有太多的标书格式,随便拉一份,修修补补,再多美言几句就脱胎换骨成新的文案了。
关海波在十二点半的时候从办公室里出来,方好大大松了口气,老板的用餐时间一向不定,今天能这么提前真是连老天也在帮她呃!
经过方好的桌子时,关海波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一起去?”
方好正等他挪动尊驾出门呢,没成想他会向自己发出邀请,愣了两秒,慌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今天约了人。”
关海波便没再勉强,站在原地莫名地顿了一会儿,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抬脚走了。
方好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门外之后,立刻手脚麻利的把邮箱里早已准备好的那份标书初稿发了出去,她在邮件的最下方用蓝色魏体醒目地写道:“PS:今天是三八妇女节,按规定,所有女员工都应该放假半天!所以,明天见!”
她默念了一遍,口气似乎有点过硬,于是又加了一句,“顺祝:节日快乐!”
街上的人不是一般的多,且都是女性,仿佛整个城市的女人都在这个下午被赶鸭子似的放了出来,充斥了每条大街小巷。
方好跟着春晓和她们公司另外两名女孩一起蹒跚在人潮涌动的襄阳路上,开始后悔出来凑这趟热闹了,自从毕业以后,她就本能地避讳一切热闹的场合。
春晓指着某个商场楼外悬挂的一帧巨幅广告笑得打跌,“你们看那儿,看最后一行,居然还有人能掰出这种词儿来,脑袋一定让门给夹过了!”
方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然后念念有词,“玩-转-妇-女-节!”她想了想,如果断句不当,还真能产生歧义,一时也呵呵笑起来。
这一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既来之,则安之吧。
一行人终于杀到美罗,热切地挤在人堆里淘货,便宜的是真便宜,可那么多衣服都象垃圾一样团在竹篾筐里,掖开来也是皱皱巴巴的,怎么看都不舒服。
春晓是逛商场的老手了,眼看方好的嘴越嘟越高,立刻热情地劝道:“这跟淘宝一样,要有耐心,我上回那件esprit的毛衣就是在打折的时候抢到的,才花了98,原价400多呢。”
伸长了脖子一路挤过去看,幸亏大家有先见之明,各自带了一瓶水,逛得身上微微起汗了,就找个角落先喝点水解解渴。
春晓的同事小林耳朵尖,头一个道:“谁的手机在响?”
大家凝神屏息听了一会儿,然后都看向方好,她低头从包里把手机翻出来,看了眼闪烁的屏幕,脸上顿时一呆,是关海波。
春晓也眦过来看,然后面目严肃地对她道:“保持镇定!”
电话一接起来,关海波就听到那一头欢快嘈杂的商场背景音乐,他蹙眉把听筒拉得离耳朵远一些,适应了一下才朗声问道:“你在哪儿?”
方好在春晓鼓励的目光下扯直了嗓门放肆地喊:“在逛街!”反正商场闹,她这么嚷也不能算对领导不敬,一边还向握着嘴大乐的春晓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关海波沉默了几秒,言简意赅地命令,“立刻回来!”
“啊?!”方好脸上再次呆住,他没看到她的邮件吗?她在邮件里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莫非她写在最尾,他没有留意到,可难不成要她写在首行?那也忒那个什么了吧……
“为什么呀?”她又愤懑又委屈地反问。
“标书不合格!”他很干脆地解释完,根本不给她申诉的机会,就啪地挂了电话。
方好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不知所措地攥着手机,三个女孩都同情地望向她,春晓更是横眉怒目,“干脆,你辞职算了!这样可恶的老板!咱不伺候了!”
方好原本悲愤的脸上立刻现出犹豫之色,虽然她偶尔也会自哀自怜在公司只是小杂役一枚,但关海波给她的薪水可不低,虽然没做过市场评估,但她也了解,自己现在每月拿到手里的票票在同行中应该算佼佼者了,她又不象春晓是本地人,摔了饭碗在家里歇个把月也可以安枕无忧。以方好的资历和工作经验,要想在这座人才济济的特大型城市里谋得一份与目前薪水持平的岗位,可能性极小。
金钱和自尊在心里绞腾了数个回合后,方好瘪了瘪嘴,选择再一次妥协,“算了,我还是回去好了。”说毕,灰溜溜地整了整本就单薄的行囊,与同伴们告别了出来。
混迹在依旧拥挤的人行道上,她对关海波的控诉逐步由腹诽转为唇语,“独裁者!吸血鬼!吃人不吐渣!”
越想越后悔当初怎么就上了他的贼船??
义愤填膺的方好似乎忘记了,那时的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大学刚毕业,方好就不顾家人的反对,形单影只地来到S市闯荡。她拒绝留在家乡,实在是因为不想面对家人关怀备至而又忧心忡忡的目光,以及邻居闵奶奶歉然的哀叹,她象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宁愿独自找个角落舔伤口,也好过把溃烂曝于人前,博取刺心的同情。
头一个月,方好还坚持只把简历投向外企,可象她这样一个三流学校毕业出来的应届生,专业又毫无特色,简历通常列于最先被筛下来的一批里,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次面试机会,她很努力的表现了,却杳无音信。
工作尚未落实,方好也懒得租房,找了一家很便宜也还算干净的学校招待所住下了,父母给的钱虽然还够方好接下来两个月的开销,可总是这样无限期的等待,她自己先坐不住了。
清醒下来,方好才渐渐意识到对她这样一个新人来说,S市并不像学兄学姐们描述得那样遍地机会,连续吃了三天的方便面后,她赌气的情绪有所缓解,甚至开始后悔这样不管不顾从家里跑出来,可事已至此,她绝对没脸一事无成地打道回府,她陈方好也是有自尊心的!
没奈何,要工作就只能放低要求,于是,私有企业也开始尝试了,卖场招聘助理她也愿意“将就”了,甚至连招聘专栏夹缝里的信息她都格外留意起来。
此后,通知她面试的电话倒是络绎不绝,可依然是面了一次后再无下文,每回应试完出来,看到走廊上坐了长长一排应征者,她的心头就控制不住地泛起沮丧。
21世纪,什么最多?找不着工作的大学生!
在接到盛嘉面试电话的前一天,方好已经快绝望了,她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周内再无转机,她只能不顾颜面地回家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什么出息!
方好对盛嘉贸易没有一点印象,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投过去的简历,而这家鬼公司也是异常难找,大热天,她倒了三班公交车,又徒步20分钟才来到电话里那位男士交待的所在地。
这是一栋外观相当破旧的大楼,约12层高,位于一片老新村的西南面,灰白的水泥外墙上,品牌杂乱的空调外机东一只,西一只地挂着,大半的窗户玻璃估计有些年头没擦过了。
方好汗涔涔地在楼下站立了片刻,这样没有气势的大楼,里面的公司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有些犹豫是否要继续,转念一想,既然好不容易寻到了这里,不进去过过堂似乎对不起自己的这趟辛苦。
门房的老大爷十分仔细,让她做了详尽的登记又盘问了一轮方才放人。
电梯吱吱呀呀地叫唤着,缓缓上升,方好的心也老悬着,生怕突然间头顶的灯就灭了,门一打开,她立刻象兔子一样敏捷地窜了出去,暗舒一口气,扭转头看,电梯门已经合上,正往下沉,她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胸口。
一路过去,走廊的两边全是房门紧闭的办公室,从东到西,密密匝匝地挨着,足有20来间,几乎每间办公室外面的白墙上都订了一块公司铭牌,口气大到吓得死人,动辄“XXX环球公司”,“国际XX在华分理处”。方好越看越觉得象走进了骗子窝。
盛嘉在走廊朝西的尽头,她走上前仔细辨识,有机玻璃板上简简单单印着一行字“盛嘉贸易有限公司”,方好匀了匀气,敲敲门,然后脚步轻盈地跨进去。
屋里却没人,她左右环顾,近门处简单摆了几把旧椅子,围着一张圆形的玻璃桌,靠墙有张宽大的略微掉色的布艺沙发,临窗就是唯一的办公桌,笔记本和各类文件凌乱地叠放在一起,溜边放着大大小小的电器产品,小到剃须刀,大到电饭煲,统统刻着同一个国产的不知名的品牌。紧挨办公桌的墙角堆了高高低低几摞纸箱,从箱子上印的介绍来看,方好猜测应该就是摆在台面上的这些产品了。
她清了清嗓子,怯声问:“有人吗?”
“稍等一下。”一个沙哑的男音从桌子底下传来,方好吓了一跳,依稀还能辨识出就是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人。
关海波终于把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一脚后就失效的电源插座成功修复了,心里不免泛起小小的得意,他到底是F大机电系毕业出来的骄子,还没什么电气问题是他搞不定的,伴随着这抹得意而来的却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
直起腰来,他才看清面前站着的女孩,白里透红的一张脸,带着点局促和警惕,一看就知道是刚踏出校门。
“陈……方好?”
“是。”
关海波低头从一堆白纸里准确地把方好的简历摸了出来,然后煞有介事地看着。
方好其实不紧张,这家公司如此简陋,简直对不起门口那块牌子上的称呼,与其说这里是“公司”,她觉得叫零售商批发部更合适些。
“坐下说吧。”关海波指了指门口的塑料椅子。
方好依言跟他过去,心里不免猜测起关海波的身份来,看他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六七的样子,穿着也朴素,一件白色的polo当季T-恤,外加一条苹果牛仔裤,面上也没太多世故,跟方好学校的那些师兄几乎没什么区别。
两人面对面坐定的当儿,方好几乎可以肯定他和自己应聘的职位一样,是个办公室“小弟”。
“小弟”还算体贴,顺手从椅子旁的纸箱里捞出一瓶水来递给方好,她感激地接过,也没客气,旋开盖子就喝起来,在烈日下奔波了近两个小时,即使是仙人掌也有补水的必要了。
“你学的是市场营销?”
“嗯。”
“电脑玩得怎么样?”
“唔,还行,office软件都学过,哦,我的简历就是自己做的。”方好庆幸自己的灵活,同时有些好奇,“小弟”似乎缺乏微笑神经,一张脸始终很板正,真象那么回事儿似的。
关海波扫了一眼方好的简历,背景花哨,字体用了不下五种,他不露声色地继续问:“英语呢?”
方好有短暂地卡壳,“那个,也……还好。”她有些汗颜,她能背很生僻的单词,但口语却极差劲,如果对方象前几次面试那样直接用英语跟她交流,她非夺门而逃不可!幸哉,她坐的位置刚好临门。
关海波却仅仅点了点头就放过了她。
方好乘着他沉思的当儿又拼命喝水,其实已经不渴了,只是有点心虚。
关海波突然用比刚才快两倍的语速对她宣布,“工资800块一个月,包两顿饭,上下班的公交车费可以报销,如果你没有疑义,明天可以来上班。”
这突如其来的录取通知并没让方好欢呼雀跃,在五秒地愣神之后,她开始对这家公司产生了怀疑,定一定神,她放下手上的纯净水瓶子,抿起嘴角严肃地问:“你们……有营业执照吗?”
关海波瞥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质疑,他没有因为方好的不信任而翻脸,眼下,他急需一位可以帮他看家的助理,而方好是迄今为止第二个有勇气走进来且到目前还没有逃走的应征者,为了让她打消疑虑,他很配合地起身,长腿一迈,几步跨到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档案袋,又很快走回来,把里面的证件逐一抽出来给方好展示。
方好其实看不懂,她只是对着工商局盖的那个戳瞪视良久,徒劳的想辨认出真伪。
关海波慢吞吞道:“你照着这个登记号去网上查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话说得这么透彻了,方好也不能太过分,故作明白地点了点头,眼前的人怎么看都一身正气,以她那点社会经验来判断,哪里看得出真假。
“唔,那个……薪水好像少了点儿,我是外地人,最起码,住宿问题你们得给我解决吧。”方好舔了舔唇,开始进入薪资谈判阶段。话一出口,她陡然觉得自己成熟起来,在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妈妈在操心,何曾轮到过她,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有了长大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似乎还不赖。
关海波一掀眉,指了指左边一扇关着的房门道:“我就住那里,你的意思……是想跟我同住?”
方好愣住,本已恢复白皙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小弟”的幽默感让她张口结舌,尴尬地道:“我不是那个,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你……能不能跟你们领导反映一下?”
关海波把手上的简历往桌上一搁,“对不起,住宿的事只能由你自己解决,我顶多每月再给你加100块钱的房贴,这已经是上限了。”
方好低头算了算,月薪900,除去住房,水电,吃饭,哦,不,吃饭由公司提供,但如果伙食很差,吃不饱的话,自己还是需要在食物上拨出一部分款项的……
她越算越挣扎,一会儿想,先接受得了,譬如当跳板,等将来找到更好的再换也不迟,一会儿又觉得冤,她的大部分找到工作的同学薪水基本都在1000以上,凭什么她起薪就这样低,这可是在高收入高消费的S市啊!
关海波眼里藏着紧张,目光灼灼地盯住方好阴晴不定的小脸,这是博弈,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然而――他无限失望地看着方好站起来,一脸遗憾的表情对他道:“对不起,我想我还是不能接受!”她转身朝门口走。
关海波怔了数秒,眼看方好的手已经搭到了门把手上,终于耐不住地冲口叫道:“等等!”
方好在门口顿住脚步,却不回过头来,片刻,听到身后的人有些无奈地说:“行,给你解决住宿。”
她这才转过身来,一脸灿烂的甜笑,心里由衷的赞叹:大学时跟同窗项晓兰出去逛夜市学到的还价本事还真管用!
第二天,方好如约前来上班,同时,也很快搞清楚了一件事,盛嘉的老板就是关海波,而她,则是唯一的员工!
方好赶到公司时已经快四点了,她以为关海波会对自己摆一张臭脸,孰料他只是心平气和的问:“这份标书是照着去年给‘德兰工贸’的那篇改的吧?”
方好顿时面庞热烫,老板居然已经练就火眼金睛,把脉把得那叫一个准,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关海波又接着往下道:“腾玖做的是汽车零部件,你可以参考我们给‘鹏辉’的标书,另外,记得要把所有的公司名称都改过来。”
他把打印出来的一摞纸递给方好,她一眼瞟见那上面用红蓝两色水笔作了好些修改和注脚,有几处用红笔赫然圈出“德工”的字样。方好这才恍悟,不是老板厉害,而是自己露了马脚,她一向习惯用“替换”来统一修改名称,只是忘了“德兰”还有另一个行业内的简称“德工”。
乖乖领命出来,方好心头不免沮丧,本来还希望乘着这次机会跟关海波好好谈一谈员工权益,她回来的一路上可没闲着,慷慨激昂的措词攒了一肚子,可关海波对她下午的“逃亡”只字未提,她满腹经纶没了用武之地,平白憋着直觉得不爽。
手里掂着厚厚的文件,方好叹了口气,天大地大,工作为大,要她现在杀个回马枪再去跟关海波理论什么权益问题,她可没这个胆儿。
一边改着文稿,方好郁闷的情绪始终无法得到缓解,她想自己原本没这么窝囊的,是什么时候起变成这副德性了?
其实,进盛嘉没几天,方好就后悔了,工资低自不必说,更悲惨的是她一句要让公司给她解决“住宿问题”竟彻底把自己给“卖”了。
关海波的所谓解决住宿就是把他在公司的小窝腾出来给方好住,自己则搬回了大学城附近的一间小屋,那是他刚开始工作时用贷款顶下来的一栋二手房,离学校很近,他跟施云洛曾经在那里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他一直以为他们不久就会结婚,可惜,世事难料。
关海波的大度多半是出于无奈,他迫切的需要一个价格低廉而又老实可靠的劳力帮他照看“大本营”,而方好,无疑是那种一眼就能穿透的玻璃人。
尽管方好对住宿条件不甚满意,连学校公寓都不如,可眼瞅着关海波每天早上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哐啷哐啷穿越小半个城市赶来上班时,她只能把什么埋怨都往肚子里咽了,谁让她是“鸠占鹊巢”呢。
既然办公室就在住处隔壁,那电话来了不好不接吧,有访客上门也不能不应酬吧,关海波经常出差,一出差就好丢三落四,打电话过来让方好给他找资料,找名片,找产品说明等等等等简直是家常便饭,且通常不分昼夜,方好成了一个24小时全天候服务的接线员。
有时候,关海波出差回来已经很晚,精疲力尽之际,也不高兴踩车回家,通常会在办公室的沙发里蜷一夜,方好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倒没什么担忧,可令她恼怒的是他会差她下楼跑老远买便当,还总是不主动给她钱。
可她的辛劳关海波并不领情,因为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其实没占多少便宜,方好完全是只职场菜鸟,办公室技巧外加人情世故,统统一窍不通,什么都得他手把手的教,他又忙,火起来难免声色俱厉,骂得方好灰头土脸,身心受到严重摧残。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在家的时候也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掌中宝,哪曾受过如此严厉的斥责。
有一回,关海波实在是骂狠了,方好的眼泪就没能憋得住,当场啪啦啪啦掉下来,这一掉不要紧,又牵扯出许多前尘旧事,只觉得怨屈万分,一时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把关海波慌得乱了方寸,头一回意识到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威力。
此后,他刻意的嘴上积德,只要方好犯的错误不是愚不可及,他都尽量就事论事,避免人身攻击;即使她出现重大错误,他在开口前通常也会静默10秒,释放掉一些能量再开炮。
日复一日,方好的腰在老板的训诫声中弯得越来越低,等她慢慢的把腰再直起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私下里还是把关海波恨得牙根痒痒,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在关海波眼里,人压根不是按照性别分的,只有客户和员工两种,对着客户,他笑容可掬,转过身来,又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
方好不止一次的想过跳槽,离开这个又破又烂的鬼地方,她最大的心愿是走之前把辞职书和新的offer一并甩在关海波那张一成不变的阴脸上,然后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可惜,三年了,这样的场景只在她梦里出现过,她记得自己当时是笑醒的。
也不是没有过机会,有家也是做贸易的公司,规模比盛嘉大许多,招办公室文员,她偷偷去面试了,几天后那边就通知她被录取了,薪水比现在涨了三分之一。而那时,盛嘉处于空前的低迷状态,关海波进的一批产品推销不出去,全砸手里了,他甚至还欠了方好四个月的薪水,连吃饭的钱都经常需要方好私人垫付。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那天下午,她精神亢奋的拟好了辞职书,就等着关海波露面,然后砸完、结帐、走人。
关海波回来的时候,形容憔悴,下巴上的胡茬都隐约可见,他对方好的辞职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更没有情真意切的挽留,目光扫描完薄薄的纸张上方好很解气的离职宣言,他很简约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要走可以,但他拖欠的工资,方好肯定是拿不到了。
他的无赖言论摆明了是欺负她,方好打小就不太会跟人吵架,情急之下,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又在眼眶里转圈,呼之欲出。
关海波一眼瞥见,烦躁立刻涌上心头,他也知道自己逼得狠了点儿,更没理由拖着她一起沉船,只是见她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要走,心里难免生出些凄凉的意味来。
他在随身的公文包里淘了一会儿,揪出一叠红艳艳的票子,在方好的泪水到达胸襟之前及时递到她手上,那是他追了三天才拿到的一笔欠款。
对着方好挥挥手,他嗓音嘶哑的说了句:“别哭,赶紧走吧。”
方好左手捏着钱,抬起右臂将泪水挤尽,视线一旦清晰,立刻奔进房里收拾东西。本来以为好歹还会耽搁几天,可眼下这副泪眼相执的场面令她意识到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十分钟不到就拖着行李箱出来了。
关海波坐在办公桌前抽烟,神情呆滞,方好知道他没有烟瘾,只在遇见难题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缓解神经,可这么短短一会儿,他面前的烟缸里就堆积了多个烟蒂。
东家如此落魄,方好心里突然不落忍,打过招呼之后,脚往门口迈就再没有了适才的爽利。
她现在所会的本事都是关海波教的,她这样一走了之算不算过河拆桥?
她走了,谁帮他接电话,找资料?他一个人又要守办公室,又要出去跑,怎么应付得过来?
也就是在此时,方好才意识到自己心里其实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七个月的时间,虽然怨声载道,可真要走了,竟有些舍不得起来。
她越琢磨脚下越滞重,终于在门口停了下来,把行李搁在脚边,转过身来,正好撞见关海波望向她背影的忧郁眼神。
她挠了挠头发,结结巴巴的说:“嗯,那个,我,我想……还是不走了。”
关海波的眸中先是怔忡,然后渐渐的明亮起来,方好兀自给自己圆场,“我觉得……那个,做生不如做熟嘛。”
这一留就又是两年。
关海波是怎么掘来第一桶金的,方好不甚了了,只是依稀觉得自己的留下仿佛给公司带来了异常高涨的士气。
等他带着壮大的人马搬进在S市数一数二的聚林大厦时,方好彻底打消了“叛逃”的念头,这么气派的大厦,进出的人无不气质优雅,连门口的保安都比别处看着干净清爽,而彼时她的工资也已经翻了几番,虽然赶不上其他几个项目经理,但方好也偷偷比较过,同一城市,同一职位,她的薪水绝对处于高端水平,关海波待她还是不薄的,从前她“请”他吃饭的钱如今都加倍得到偿还了。
而迟钝如她,也渐渐感觉出来,自从搬来这里,关海波对她的态度改良了许多,仿佛也沾染了文明的习气,虽然忍无可忍的时候也会朝她吼几句,但多数时候仅仅是用阴郁的眼神来表达他的不满,让方好自己琢磨去吧。
好容易改完标书,天已经完全黑了。
关海波审核之后也没说什么,事情似乎不像他先前描述得那么急迫,方好看了看时间,都七点了,难怪肚子里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
“你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出去吃晚饭。”关海波说着,开始关电脑。
跟老板吃饭这种事稀松平常,不平常的是,步出办公室门的关海波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却没有招呼仍在加班的季杰,董其昌他们同往,方好诧异之余,不觉追上去轻声问了一句:“其他人不一起去吗?”
关海波已经按了下行的电梯按钮,头也不回的说:“就我们俩!”
方好一下子又懵了!
包厢里飘着淡淡的背景音乐,桌台上还点了蜡烛,气氛真是暧昧极了。
烛光摇曳中,方好越发的坐立不安。
她不是没跟关海波单独吃过饭,相反还吃过许多次,但通常的情况是两人在办公室里相对着扒盒饭,再高级点也不过是在肯德基一人叼一个汉堡,边啃边想各自的心事。
方好不常出来应酬,关海波对她期望不高,除了在办公室打打杂外,许多公司的商务活动都不需要她参加,尽管也有客户在盛嘉见到方好后很热情的向关海波提议:晚上happy时记得叫上那个可爱的办公室小妹,但关海波自己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总是找缘由推脱了。
可方好再没见过世面,S市名列高档餐厅前五位的清雅阁也是听说过的,以前还跟春晓笑言等发了奖金来这里开开荤呢。她实在搞不明白老板今天是哪个筋没搭对地方,会拉她来这里。
方好还没从讶异中调解过来,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了,菜色之繁杂和数量之多又令方好吃了一惊。
印象里,关海波可不是这么讲究的人,某些时候,他还吝啬得可以,方好印象最深的就是没搬来聚林前,有次临时要来客户,于是两人火速奔出大楼就近买一些招待客户用的茶点。
方好负责买水果,因为是路边摊,关海波再三嘱咐她要还价,于是方好谨记在心,五块钱一斤的香蕉,她还四块八,那小贩还老大的不情愿,方好急得一头汗,认死理的跟他软磨硬缠,直到身后传来关海波火烧火燎到略微变调的嗓音,“两毛就算了,还不快点!!!”
即使到了今日,盛嘉在行业中终于以一匹不容小觑的黑马的姿态破浪而出,关海波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节俭,他的信条是,钱挣来不容易,只能花在关键处,所以无论是公司还是他个人,从来不铺张,不讲究虚华。
“老大,你点太多了吧。”方好惊愕之余,很久以前的口头禅又不经管束的冲出了喉咙。
如果条件许可,她恨不能直接称呼他为“大王”,在她看来,自己在关海波手下的地位,跟《西游记》里鞍前马后替精怪们张罗唐僧肉的小喽罗没什么本质区别。
关海波起初对这个称呼不觉得什么,直到他们搬进聚林,有一回她又在办公室里这样叫他,他就蹙眉道:“以后别再叫我‘老大’。”
方好当时一呆,本能的反问:“那该叫什么?”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称呼可以套用在他头上,难道要她直呼自己暗地里替他起的另外一个更为贴切的诨号――吸血鬼???
关海波却扭头横了她一眼,面不改色的回复,“叫关总。”他这样说着,脸上还是迅捷的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方好刚一嚷完,就意识到自己造次了,立刻以手掩口,懊悔不迭,她知道关海波最感冒员工老犯同一种错误。
不过他今天好像格外宽容,竟没当场指责,一味的祥和着面色,给她逐一介绍菜品,显然对这里已经很熟了。
方好满腹狐疑的听着,脸上也带了一丝尴尬的浅笑,小脑筋却转得飞快,总觉得今天这顿饭象足了“鸿门宴”,那句老话不断在她脑子里飞旋,挥之不去――“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
而关海波的表现更是坐实了方好的猜想,但见他一反常态的和蔼,且脸上隐隐透着不自然。
“尝尝这道鲍汁鹅掌,是这里的招牌菜。”关海波一边说,一边举起刀叉替她将食物分了一分。
方好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吃上,脑子里白光一闪,她忽然忆起两个月前跟季杰等人在外头吃饭,听他们说过关海波辞退销售部邓凯时的“三部曲”。
“请他吃了顿饭,送了一份厚礼,最后还结了一笔优厚的辞退金,你们别说,关总省归省,在这方面出手还是挺大方的,毕竟替他效过力,如果不是泄露了客户资料,也不至于请他走人……”
方好开始如坐针毡,今天这情形,怎么跟季杰描述得那么象呢?
且不说非年非节的,请她来这种昂贵的餐厅吃饭,单单老板的态度就已经够令她心惊肉跳的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只习惯冷峻严厉的关海波。
菜过三巡,关海波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含着难以形容的笑递给方好,语气也是异常柔和,“我随便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方好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一颗心登时瓦凉瓦凉的,脸上哪里还盛得住笑!
不错,她曾经很想离开公司,可那毕竟是从前,三年的历练,她从外表到内心,都已被他驯化成了一个标准的小劳作,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可关海波居然因为自己旷工三小时十二分五十一秒就要请她走人!简直是太岂有此理了!
方好化悲痛为愤怒,也不去接关海波递到半空中的那只手上的礼物,里面即使是鸽蛋大的钻石,也打动不了她!
她伸出的左手直接将桌上的餐巾狠狠拽起,在湿润的眼眶处揉了两下。
关海波不明所以的怔住,一只伸着的手不知是该继续好还是缩回好。他想方好还没看到礼物呢,怎么就感动成这样了?
可是目光一接触到她眼里的愤懑,他就明白她是误会了。
关海波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见方好始终不肯接,只得把纸袋轻轻搁在她手边,低首喝了口茶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半晌,他才仰起头来,却是平静的道:“今天不是妇女节么,这是我特意给女员工准备的礼物。”
方好原本已微微哽咽的嗓音一下子寂静无声,目光死死瞪住面前被切割得有棱有角的鹅掌,过了良久,火烧云从耳朵根一点点的蔓延上来,最终爬满了面庞。
关海波瞅了瞅她的面色,蓦地叹了口气,“你不想要就算了吧。”他说着利索的伸手过去要将纸袋取回来。
方好机敏的抢在头里,把礼物往身后的椅子上一藏,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却强挤着笑容道:“谁说我不要了。”
关海波瞧着她那副孩子气的神情,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逐渐柔软下来。
“快吃吧,菜都要凉了。”他边说边往椅背上一靠,人也仿佛轻松了许多。
风波过后,方好对礼物又涌起了强烈的好奇,扭捏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拽过纸袋来,拆了一半,才想到要询问一下主人,抬头讪讪的问:“我能看看吗?”
关海波边悠闲的往嘴里塞东西,边点了点头,这一番折腾下来,他自己倒觉得饿了。
方好小心翼翼的打开纸袋,又拆掉重重叠叠的包装,才发现原来是一条施华洛世奇的炫彩项链,很适合年轻女孩子,她一看之下,就喜欢上了。
心里敞亮无比,难怪今天下午他巴巴的把自己招回来!
没想到老板今年变得如此温情,还会在节日上送女员工礼物,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就是因为女员工不多,他才如此慷慨,要是公司的男女比例反一反,估计他就没这么大方了。
不过,管他这么多干嘛,有总比没有好!她一边喜滋滋的欣赏,一边胡思乱想。
“咦,关总,去年三八节为什么没有礼物呢?”方好显然是乐过了头,不知死活的突然冒出来一句。
关海波舀了一勺汤正往嘴边送,听她如此一问,汤勺顿了一顿,又放了下来,脸微微沉下来,目光朝满脸喜气的方好刮去,“你自己想想去年的这时候你干什么好事了?”
方好听他口气不对,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凝神思考。
只需稍稍回忆,她就不难回忆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一张脸又透出红晕,悔得恨不得嚼下自己的舌根。
那天她刚到公司就被关海波叫进办公室,阴着脸递给她一份律师信,她看完后当场脸色煞白。
事情其实不复杂,关海波事业发展起来后就一直租住在离公司很近的一栋公寓里,去年年初,他终于看中了一个精装修的楼盘,交房后可以直接入住,很省心。
他很快买好房,二月底就搬进了新居,同时嘱方好将租房退掉,以为一切都办妥了,孰料一周后房东竟然委托律师过来转达,要跟盛嘉打官司。
“到底怎么回事?”关海波皱着眉问,这种小事他通常不太过问,却没想到方好还能给他惹来事端。
方好见瞒不过,只得老实交待了。
原来房子的主人许晴是个年轻女孩,这房子当初是父母掏钱给她买的。许晴最近交了个男友,却不被母亲认同,于是赌气跟着男友去了南方。
许晴的母亲陶女士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房西的信息,竟找到盛嘉来。
对着一团和气的方好,陶女士哭得肩膀一耸一耸,控诉女儿的不孝和做父母的辛劳,方好是最见不得年长的人在自己面前哭的,当下又是递茶送水又是安慰,心里也直埋怨许晴如此不体谅父母。
陶女士当然不是光为了哭诉来的,既然女儿不仁,那么休怪她不义,她要收回这栋房子,所以她要求方好把钥匙和相关资料等物都跟她移交。
方好虽然同情她,但也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妥,毕竟跟公司签约的是许晴,且房产证上也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名字呢。
可敌不住陶女士的泪水,方好最后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她当时只是想,反正他们是一家人,父母替孩子办手续的事她以前也经手过。
事后,许晴自然很愤慨,打电话怒斥了方好一通,并扬言要去告她。
方好在电话里好言相劝,又赶紧联络陶女士,陶女士要她放一百个心,许晴肯定告不成的,方好吃了定心丸,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许晴竟认了真,没隔几天就请了律师来处理。
尽管方好在讲述的时候,刻意强调了对方是家庭内部矛盾,但关海波听完,还是很直接的抓住了要害,怒声道:“你以为自己是街道办事处的大妈?还负责调解别人的家事??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不要感情用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方好自知理亏,这事儿说到底是她处理不当,于是嗫嚅的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关海波又扫了一眼信笺,对方虽然措词严厉,但无非是揪住事端多要些赔偿,严重不到哪儿去,可他就是气方好做事糊涂,不给她点教训,她总是不长记性。
转过身来,他冷冷道:“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想办法。还有,违约金公司可以先付,但必须从你工资里扣。”
方好的心着实抽搐了一下,肉痛不已,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当下没吭一声,灰溜溜的出了门。她当晚就主动约了许晴出来谈判,因为之前打过交道,方好又爽快的答应付钱,两人的沟通还算顺利。
方好想起陶女士的泪容,于是在肉痛之余,希望自己出的这钱能更好的发挥功效,乘着大好的形势又委婉的劝说了一番,把陶女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委屈和担忧转述给许晴听,许晴听了,先是冷笑着不屑,她跟母亲的积怨实在太深,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化解开的。但眼见方好不死心的循循善诱,和那张虽然稚嫩,却异常诚挚的面容,渐渐也陷入了沉默。
后来如何,方好自然不得而知,所幸许晴最终撤了诉,纠纷止于摇篮,而关海波也在接下来的那个月所发的奖金里变相的把方好赔出去的钱又补回来了部分,但这件事对方好来说始终是个不光彩的教训。
这顿饭终究吃了个不伦不类,草草收场,方好见关海波面色始终阴晴不定,仿佛天人交战一般,只道是被自己勾起了旧怒,哪里还敢多问别的,诸如“此饭为何而吃”云云。
结完帐出来,时间尚早,灯火辉煌的大堂里,食客们还在纷纷涌进门。
关海波不知缘何脚步凝滞了一下,方好就走在他右手边稍后的位置,一不留神就超过了他,慌忙放慢脚步,偏头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对面。
施云洛正陪着几个女客朝这边走来,一年不见,她越发的靓丽了,关海波回想起当年她离开时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怎么都无法跟眼前这位举止优雅从容的年轻太太重叠起来,他将手往裤袋里一插,思忖着是就此避过,还是迎上去打个招呼,正踌躇间,施云洛却已经看见了他。
“海波!”她远远的便微笑着叫唤了一声,同时侧首对身边的朋友耳语了几句,她们笑吟吟的点着头,先过去了,留下她停留在他面前。
关海波扯了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很久不见了。”
施云洛的眼里是说不清楚的复杂,却被浓烈的笑意遮掩住了,眼前的关海波今非昔比,他到底闯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眉宇间,昔日的风采依旧,又频添了几分镇定和沉稳。
两人再平常不过的说着场面上的话,一如经年不见的生疏同学。然而,当施云洛的目光掠过方好时,她的语调便夸张的扬高了几分,“哟,带了女朋友一起来,怎么也不替我介绍介绍?”她笑得眉眼眯起,方好却浑身一抖,只觉得那笑声酸得能滴出水来。
方好从他们交谈开始,精神就处于游离状态,她明白这样的场面――老板遇见老友,或是――旧情人的时候,应该避着点嫌疑,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灵的,虽然之前从未见过施云洛,但方好一眼就猜出他们的关系不像表面文章里表现得那么简单。
此时此刻,走开显然是不可能了,所以她始终挂着标准的笑容当陪衬,脸却微微转向走廊右墙上的招贴画,很努力的研究那幅抽象图片里所蕴含的意境。
闻听施云洛娇软的质问,方好着实吓了一跳,被老板的“情人”误会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没等关海波开口,她就率先抢着澄清,连连摆手道:“不是啦,您搞错了,我不是关总的女朋友,我只是……”她的声音在关海波带着愠怒横过来的一眼中陡然低了下来,但还是坚持说完,“他的助理而已。”
心里止不住的嘟哝,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老板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这场面真是叫尴尬!
坐在车里,关海波依旧沉着脸,方好心里也觉得委屈,两人于是都无话,车子开了一阵,又蓦地停在路边。
方好不清楚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但看关海波的脸色,她觉得还是赶紧回家为妙,于是酝酿了一番,开口道:“关总,谢谢你今天的晚饭和礼物,时间不早了,我想先回去了。”
言下之意,是希望他能折道送自己一程,可等了一会儿,他仍没动静,方好向来是识趣的,“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回去好了。”说毕就开始动手解安全带,老板不送,自己打车走也是一样的。
关海波却用极其不悦的声音忽然道:“做我女朋友很丢人么?非要那么着急的否认?”
“啊?”方好一心解着安全带,脑子完全没反应过来,等解开了,她却不敢立刻下车了。
原来如此!老板生气竟然是因为自己适才的言语伤到他自尊了!!
“当然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嘛!可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关系,她又那个……所以我怕你们误会啊!”她结结巴巴的解释了一通,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情急之下,脸又憋得通红,做他女朋友丢人?!怎么可能,确切的说是“恐怖”才对!
关海波忽然兴味索然,对她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听,脚下一踩油门,车子忽的飙了出去,方好赶紧重新系好安全带,胸口却象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到了租房楼下,她赶紧跌跌撞撞的下车,就知道跟老板单独出去没好事儿!
上楼梯的时候,手里掂了掂那个装项链的纸袋,心情很快又调整了回来,别扭归别扭,总算不是空手而归!
只是,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这家向往已久的高档餐厅究竟有何特色,又有什么值得推荐的菜品,这令她颇为沮丧,这一趟算是白去了。
早早回到家中的关海波冲完了澡,裹着浴袍在客厅的沙发里仰面躺下,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一周前,他跟旧友秦志刚泡吧叙旧,秦志刚提到偶遇施云洛的事儿,感慨良多,最后由衷的劝他,“海波,你也找一个吧,年纪不小了,别再这么寄情于工作了。想当年,你那么伤心,又是何苦来,人家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人嘛,就那么回事,得替自己多打算呃。”
关海波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这次的聊天的确给他不小的震撼,最近他也不断反思,自己这么忙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钱?
研究生毕业后,他听从导师的安排,留校任教,刚开始的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专业,身边又有相恋两年的女友施云洛伴着,他的内心是温暖而充实的。
施云洛跟他同在信电学院,但比他低两届,研一下半学期,导师手上项目多,于是匀出了一部分课时由关海波代劳,这对学习一向拔尖的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难的却是如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上课时,睡觉的有之,聊天的有之,专心听讲的却少之又少,令他暗暗摇头,不知道如今的学生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然而,时间久了,他渐渐发现,课堂上总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着聪慧的光芒,认认真真的听他讲课。
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是施云洛。
老师对积极向上的学生总是要偏爱一些,于是施云洛从专注听课到虚心请教,跟关海波越走越近,一个学期下来,两人的关系便自然而然的从师生升级成了恋人。
很多上课时打瞌睡的男生因此对这个代课老师咬牙切齿,居然乘他们思想麻痹之时窃走了众人觑觎的“班花。”
学生时代,无论是爱情还是思维,都会较步入社会后单纯一些,在物质生活方面,关海波一直是淡泊而知足的,他以为施云洛亦是如此。
最初听到施云洛皱着眉头向他谈起有人大献殷勤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自己的女友很出色,有个把不死心的追求者也在意料之内。
然而,如果说当初他是靠学术“魅力”赢得了美人的芳心,那么,后来的结果证明,在财富和权势面前,学问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他最终没能靠72平方米的温馨小窝留住施云洛,在他们相恋两年零八个月后,施云洛嫁给了S市吴中集团总裁的儿子,从此步入豪门。
这也是关海波投笔从戎,发奋图强的最初动力,他的悲愤无处宣泄,他需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份量,而在当时,他想不出除了下海赚钱,是否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如今,他终于小有成就,可是,却不知道该证明给谁看?或者说,证明了又有什么用?
好歹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三年,也吃尽了苦头,人自然比在学校时油滑许多,他还不至于傻到固执己见的认为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要赢回施云洛,说得难听点,即使她肯回头,他还愿意要她么?
正如秦志刚所说,他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的确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关海波今年整三十,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每回打电话,可没少跟他念叨媳妇儿的事,在老人家眼里,没结婚的囡仔永远是孩子,让他们操心。
关海波是个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人,既然决定了要找一个,就立刻开始搜寻目标。
他虽然在外闯荡了三年,但接触到的适婚女子并不多。
在他看来,女人无非就那么两种,可以摆在台面上欣赏的和可以娶回家做老婆的,前者一如对门的林玉清,他也深知林玉清对他很有些意思,可这样的女人也许在恋爱的时候是美妙的,一旦娶回家,时间久了,就会诸多挑剔,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个问题,施云洛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下了决心,若再要找,太过聪慧滑头的坚决不要,就得找个老实可靠的。这么一想,念头自然而然就转到方好身上。
想到了方好,他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这姑娘跟了他三年,里里外外早已被他瞧了个通透,绝对是个放在哪里都省心的主儿。
当然,办公室恋情这种事搞不好就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关海波也仔细算过,方好不是那种能力型员工,即便最后弄巧成拙,她真的离开了这里,以盛嘉现在的声望,再招一个助理简直不在话下;若是成了,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继续供职,那关海波顶多是丢了一个员工,却赚了个老婆,这笔生意怎么算他都赔不了。
主意一定,他就打算出手了。
只是看着方好敬他如鬼神的神色,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容易,谈恋爱这种事毕竟不比工作,一个行政命令下来,职员就得遵守,这必须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而他之前似乎有点想当然了。
今天在餐厅与施云洛的巧遇,他忽然对自己不确定起来,他一直认为再见她还是会觉得难受,而刚才,他分明发现,自己的不舒服绝非来自锦衣华服的施云洛,而仅仅是陈方好那急切的要与自己撇清的态度。
他振作旗鼓打算向她示好,而人家根本就没那层意思!关海波感到倍受打击。
然而,他是善于反省的,此时平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以方好目前的情形,他若真的道出心意,只怕会把她吓得逃得远远的。所以,他前思后想,还是决定等等再说。
也许,他的确该转变一下对方好的态度了。
下午,董其昌拖着行李箱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人还没站定,就冲方好嚷:“小陈,给咱上杯咖啡提提神哈,这一趟可累死我了!”
方好两颗眼珠子还凝在电脑屏上,不情不愿的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的起身往茶水间走。等她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回来,董其昌早就不在位子上了。
季杰朝董其昌的桌子努了努嘴,“他奔关总办公室了,你给搁那儿吧。”
方好依言撂下咖啡,就跑回了自己的地盘。虽然她比任何人都要早进公司,但后来招进来的员工每个都比她有份量,她年纪又轻,也没什么城府,谁都爱有事没事跟她扯几句,日子久了,自然而然成了大伙儿“共用”的小妹。
季杰向坐在对面的会计师唐梦晓不无酸意的哼了一声道:“瞧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儿,敢情是真把美艺那块硬骨头给啃下来了。”
唐梦晓的年纪在公司里是最大的,长得瘦削斯文,很有几分《辛德勒的名单》里那个既精明又老实的犹太会计师的味道,可一旦开口,就发现他精则精矣,老实可完全谈不上。听了季杰的话,他用手指掂了掂鼻梁上的镜架,淡淡一笑道:“所以说啃骨头也是门艺术啊,你当初要不把它当成鸡肋,今天春风得意的人就该是你咯。”
季杰不免讪讪的,这case的确是他先沾的手,可惜在公关处卡了壳,他手上又另有几个大单,所以一直不甚上心,后来索性找个由头丢开了手,没想到便宜了董其昌。
唐梦晓笑眯眯的望着他,很浮泛的来了句:“再接再厉吧!”
季杰耸耸肩,不置可否,他一向自恃颇高,但对唐梦晓还是打心眼里尊重的,不仅仅因为他专业能力强,更重要的,他是盛嘉的第三名员工,绝对的元老级别。
盛嘉在创业初期,除了一名空挂头衔的财会人员外,所有与政策法规相关的财务工作,关海波都外包给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会计事务所,而日常琐碎的记账,算帐等事务就一股脑儿交给了方好,他甚至逼着方好也去考了张会计证,兼着类似于出纳的工作。
业绩逐渐好转后,关海波在财务方面频遇麻烦,不得不考虑正式招用一名会计师来替自己解决一系列令他头疼的经济问题。
他草拟了一份招聘要求,随手一甩,这个重要任务自然又别无选择的落在了方好肩上。
她的电脑里存着一个网络招聘的链接,本来是给自己预备的,没想到一下派到用场。
近一年的耳濡目染,方好的省钱意识已是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她没有象别的公司那样要求去人才市场像模像样的摆一个摊来等鱼上钩――那个,需要摊位费;她要完全依靠互联网的优势来免费的“抓壮丁”。
网站人才库里的简历虽然丰富,但要查看联系方式,还需要支付网站信息费,价格虽然不贵,但毕竟也是钱呃!
但这难不倒方好,上面不是有人才们的工作单位嘛,打个电话过去,冒充一下对方的亲戚,朋友或者同学,就轻而易举找到她本人了,这是方好迄今为止做得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儿!
关海波最终筛选下来三个候选人,逐一前来面试,令方好惊讶的是,三个居然都是妙龄美女,看着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可惜,关海波没看中任何一个,最后一个面试完出来,他蹙眉问她有什么意见,方好想了半天,眨眨眼睛,“都挺好啊!”
他不免冷哼一声,“你不觉得刚才那个象从歌厅里出来的?”
方好结舌外加哑然,这个也能看出来?!
招聘的事儿因为关海波的挑剔一拖就是一个月,直到有一天,作为事务所骨干力量的唐梦晓前来盛嘉公干,听到风声,当即拍着关海波的肩表示自己愿意加盟――事务所的情况每况愈下,而唐梦晓一直很看好关海波。
唐梦晓没几天就来公司报到了,方好一边帮他做入职手续,一边暗自嘀咕,早知道是找他,自己还费那么大劲,冒那么大风险干嘛,搞得跟人口贩子似的!
董其昌不久就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溢满了喜气。
“小董,得请客啊!这一单提成可不少吧。”季杰很应景的起身拍着他的肩道。
一听吃饭,正埋头在纸堆里的孟庆华立刻目光锃亮的抬起头来,嘴里跟着附和,“是啊,得请客,请客!”
董其昌年纪也不小了,32岁,和女友经历了五年的马拉松式恋爱,终于打算今年完婚,已经在S市买了房,背着不轻的贷款,所以口袋捂得特别紧,即使志得意满之时,头脑也还能保持冷静。
“我提得再多,也及不上老板一个零头,老规矩,嘴巴馋了找关总啊。”
孟庆华皮厚,见敲不到董其昌,还当真涎着脸往关海波的办公室里闯,没多久又乐颠颠的跑出来宣布,“没问题,就今晚,让咱们商量一下吃什么呢。”
有人提议在欣同乐包间房,吃完饭还能KTV,立刻遭到众人的坚决反对,这样的玩法,只要愿意,天天都可以有,没什么意思,而且跟老板一桌吃饭,中规中矩的也放松不下来,七嘴八舌之后,决定去吃韩国烧烤。
意见统一完毕,董其昌就积极的朝门口的实习生尚蓓蓓嚷,“蓓蓓,赶紧给我们定位子去呀,听说那地方新开的,生意好得很。”
尚蓓蓓因为晚上学校还有选修课,教授管得紧,每课必点名,想逃都逃不了,所以烧烤没她的份儿,心里不免怏怏的,一边拨电话一边发出替他人作嫁衣裳的悲叹。
孟庆华最是怜香惜玉,看不得小姑娘受委屈,立刻义不容辞的挑起了组织的重担,“我去定,我去定,蓓蓓别难过,明天哥哥给你打包两盒过来。”
一席话说得尚蓓蓓咯咯直笑,
董其昌在一旁哼道:“你别哄她了,烧烤那玩意儿打包了还能吃么?”
孟庆华不理他,紧着数了数人头,办公室里连老板在内一共六人,其余几个同事均在出差,孟庆华皱了皱眉道:“人少了点儿,不热闹啊。”眼珠子一转,“要不,我再去对门请几个?”
季杰笑道:“那也得掏钱的点头才行啊。”
孟庆华嘿嘿一笑,“得,好人做到底,我这就去请示。”
两家公司年轻人居多,凑在一块儿聚会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孟庆华之所以这么起劲,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对春晓一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出戏唱了经年,却和关海波跟林玉清一样没个准调儿。
方好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春晓到底怎么想的,她觉得孟庆华虽然嘴碎了点儿,但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家世,背景,个人资历虽非顶尖,也已经无可挑剔,为什么春晓总是这么吊着他就是不肯松口?
春晓比方好还小了一岁,男朋友却谈过不下三个,虽然目前处于真空期,较之方好,还是很有些经验之谈的,“你别看他嘴上叫的响,我若真应承了,他立马就闭嘴不吭声了,有些人哪,就是喜欢玩这种暧昧的游戏,却当不得真,我看人准得很!”
方好似懂非懂的听,却完全摸不着其中的门道。
春晓又老成道:“我告诉你,如果找男友只是想玩玩呢,小孟那样的或许还行,要是认真想嫁人的,还就得找波哥那种,嘴上从来不天花乱坠,心里却很有主意,你看林美人在他面前那么千娇百媚的,他都不动心,这种人要是认准了,铁定会对你好一辈子。”
见方好呆头呆脑的样儿,春晓又笑嗔道:“幸亏波哥对你没歹心,否则,就你这样的,早给他卖了十回八回了!”
孟庆华再次露面的时候,已经把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其实这办公室里哪个不是人精,真要认真办点事情,那效率高得令方好咋舌,她自惭形秽之余,小妹当得更加没有怨言。
对门请到了五个,春晓和林玉清都会去。
中午吃饭时,方好在餐厅遇到春晓,她托着饭盘鬼鬼祟祟的拖了方好到角落细细盘问,好像这顿晚餐隐藏了重大阴谋似的。
方好不以为然道:“能有什么鬼呀,不就是董哥项目完成了,大家庆贺一下嘛!”
春晓用筷子挑着饭粒儿,却不往嘴里塞,“我觉得奇怪的是,美人也会去,平常她可傲着呢,哪回咱们吃饭请得动她?这次该不会是波哥亲自给她打了电话罢?”
方好笑道:“那我哪里知道。”
春晓思量了一会儿,又道:“你不知道今天美人有多怪异,对着个喝茶的杯子都能不知不觉的微笑,我坐她对面,瞧着有点瘆得慌。不会是波哥扛不住美色,终于要投降了吧?”自己先恐慌了一会儿,又连连摇头否认,“不会,绝不会,波哥不会喜欢这么做作的人!”
方好又好笑又奇怪,“哎,你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你对我们老板真上起心来了?”
春晓“切”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傻呢?我是谁?赔本的买卖是绝不会干的。”她作悲天悯人状又叹道,“我可不会象某人,捧了一颗真心公之于众,却无人认领,那才叫一个惨啊!”
方好皱眉笑道:“我发现你有时候还真够恶毒的。”
春晓嘿嘿哼笑起来,“小姐,这话我不乐意啊,我不过是八了点儿,可现实远比我这张嘴恶毒!不信,你走着瞧!”
因为有饭局,且老板也参加,到了点儿,大伙儿便理直气壮的齐刷刷下了班。
方好跟春晓是蹭了季杰的车走的,盛嘉的几个员工,除了方好基本都有车。
在车里一坐定,春晓就拍着黄澄澄的皮椅座垫,感叹道:“还是这车坐着爽,宽敞!”
孟庆华也有车,是辆大众的高尔,春晓故意无视他殷切的眼神和微笑,耀武扬威的拉着方好钻上了季杰的君威,方好直嗔她势利。
季杰在前座笑呵呵的转过头来反驳方好,“这年头女孩子不把眼睛放亮一点将来要吃亏的,小孟充其量也就是只潜力股,春晓考虑他,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
春晓笑得直噎气儿,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这不一直等着您这只绩优股上市呢嘛!”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才看见关海波的车子缓缓驶出泊车场,季杰立刻发动了车跟上,春晓睁大了眼睛向关海波的车里张望,可惜他的车窗上有遮光膜,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
方好有点鄙夷的一击她的手背,附在她耳朵边低语,“嗨,够了啊!你再这样,我真要怀疑你动机不良啦。”
春晓收回**裸的眼神,状似无奈的轻声回道:“我也很纠结啊,一方面觉得他们不太可能,一方面又希望美人早点找个归宿,你不知道,有个恨嫁的女上司是多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方好哂笑道:“那也是人家的事,用得着你操心?”她说着,自己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也望了出去,只来得及逮到一个车屁股,BMW的蓝白标记异常醒目。
方好经常坐关海波的车,但觉得还不如季杰的车舒服,跟着老板,不知为何,总感觉气氛迫人。
餐馆里果然热闹,人头攒动,尽管每桌都有烟罩子,但空气里还是溢满了烤肉的香味。
还没到位子上,方好就扯扯春晓,低声道:“我三急,去去就来,替我留个位子啊!”
春晓嘀咕了一句,“就你事儿多。”
可是等方好一身轻松的走出洗手间,由服务员引着来到他们的领地,她一瞧那布局,差点没当场昏倒!
四个人一组的烧烤桌,他们订了三桌,可供方好选择的位子仅剩了两个,要么坐林玉清身边,要么坐关海波身边,而那两个是面对面坐着的。
方好有点气急败坏的瞪了春晓一眼,她居然跟孟庆华和季杰一桌,身边是她的一个要好的同事余晶。
春晓无奈的朝她摊了摊手,余晶太热情,非得跟她拼座位,她没法赶人。
正尴尬着,关海波已经在那一头召唤她了,“方好,坐这儿来。”
季杰瞥了一眼把脸拧成苦瓜状的方好,轻声打趣道:“小陈,去主桌好好伺候啊。”
方好怀着满腔的怨屈挪步过去,没有选择的坐在了关海波替她拉开的位子上,同时还不得不挤出一点微笑来贡献给对面的林玉清。
从客观上来评论,林玉清绝对是属于古典美人一派的,有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眼,挽着发髻,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残留着一丝笑意,故作大方的对方好点了点头,精致的妆容无可挑剔,她高兴起来,也会在茶余饭后办一些非正式的化妆讲座,方好去听过两次,对她描摹脸蛋的本事佩服的不得了,可惜她高兴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态,不太跟旁人亲近。
服务生上了冷菜和调料,本就狭小的桌子立刻局促不堪,林玉清示意把一道甜萝卜撤掉,“泡菜的味道总是有股怪怪的酸味。”她皱起眉来笑着解释。
方好偷偷咽了口唾沫,但碍着那两人,她没敢作声,心知今天这灯泡是当定了,认命的缩了缩脖子,希望能做到彼此无视。
方好插进来之前,他们好像在谈论着什么话题,此时又旧事重提。
林玉清道:“这种材料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就是不太好找,我堂哥淘了有小半年了,也没发现合适的。”
关海波听毕,点头道:“我会替他留心的。”他说着,无比自然的端起茶壶给方好斟茶,方好慌忙捧住杯子虔诚的道谢。
茶很快沏满,她无所事事,端起来啜上一口,滚烫的茶水在舌尖滑过,她“嘶”的一声,赶忙放下杯子,那口热茶在口腔里翻了几个滚还没来得及咽下,却见关海波拿起她面前的筷署用餐巾缓慢的擦拭起来,林玉清的眼睛象探照灯一样直射到他手上。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方好见状,“咕咚”一下把茶水吞掉,赶紧伸手抢下筷子,未及舒一口气,就错愕的发现他已经在给自己擦餐盘了,方好马不停蹄的撂下筷子又去夺餐盘,好容易盘子到手了,他却又捏住了她的不锈钢勺。
方好额上一阵阵的爆汗,她有幸没被茶水呛死也快被对面林玉清怪异的眼神瞪死了!
这叫什么事儿!!
终于把属于自己的餐具悉数拢到麾下,方好又犯起了愁,开头已经这么累,这一顿显然是不会惬意的了。
好在经过这小小的波折后,身边的两人又开始聊了起来,地产,贸易,股市行情,这些在方好看来挺无聊的话题她始终插不上嘴,也无心跟进。
一盘盘生肉生菜终于如期而至,方好用湿巾小心翼翼的拭掉鼻尖上的汗意,开始专心烤肉,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
可是,隐不隐形不是她说了算。
林玉清蓦地惊呼,“哎呀,这把夹子已经碰过生肉了,你怎么可以再去夹烤熟的东西??”语气里的责怨在目光掠过关海波时立刻转换成一种宽容的无奈。
方好脸色微红,讪讪的缩回手,把正准备孝敬林玉清的那片肥牛往自己盘子里提勒,不料,半道却被关海波的筷子截杀过去,他将那块滋滋冒油的烤肉蘸了点酱,面不改色的送进嘴里,嚼完后,呷一口茶,继续谈笑风生,仿佛看不到林玉清的尴尬。
方好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突然心如明镜,原来老板是在拿她当枪使!他不喜欢人家,又不好意思明着拒绝,竟然可耻的利用起自己来!
她刚刚对林玉清涌起的一点不满立刻烟消云散,又不便让对方看出自己脸上的不落忍,只得一味的埋头吃肉,同时又要顾及自己的举止行为,以防再被老板利用了去。
“你怎么光吃肉?来,吃点蔬菜。”伴随着关海波关切的低语,一片硕大的生菜叶子晃晃悠悠的飘到方好盘里。
林玉清的目光又成了马达向他们扫射而来,方好万分抱歉的把头低下,象兔子一样努力啃菜叶。
“这个是用来包肉吃的。”关海波忍着笑从旁指导,他看得出来她今天很“辛苦”。
好吧,方好认命的想,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求别再把注意力放我身上。
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你不能再吃了。”关海波突然横筷子抢过方好已经夹住的肉,放到自己盘里,浅声轻叱,“再吃要不消化了,你几岁啊?喝点茶!”
这声音,这语调,似曾相识,方好一瞬间怔忡起来。
她从小就贪吃,七岁那年夏天和闵永吉一起去她乡下的二舅家,大人们忙着收割,他们乘势玩得不亦乐乎。
二舅家的大堂间堆了些新木头,是来年扩建房屋要用的,闵永吉在木堆上发现了一张烙饼,方好见了,缠上去嚷着要吃,没咬两口二舅就进门了,龇牙咧嘴的冲上去一把拍掉她手上的饼,什么都没来得及解释,就火烧屁股一般送她去最近的卫生所洗胃,总算保了她一条小命。
那是二舅家用来灭老鼠的诱饵,上面撒满了药粉!
此后闵永吉总是很紧张她吃东西,每次只要稍稍贪嘴一点,他就会低声责问:“好好,你几岁啊?”
热的波浪一阵阵向脸上袭来,她再也吃不下去。
虽然隔了那么久,心里还是觉得难受,仿佛看一部旧电影,里面的情节跟现在无关,可那份酸酸楚楚的味道却是真的。
春晓那一桌不知在议论什么,笑声不断,更加映衬出他们这边的尴尬――脸拉得越来越长的林玉清,神游的方好,还有面色深沉的关海波。
散席时,时间尚早,大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季杰提议去足浴,那两桌的人纷纷嚷好,显然是早就商量妥了的。
关海波似乎心情不错,居然应承下来,于是,除了林玉清说还有事先走了,其余的人又呼呼啦啦的开拔往附近一家规模很大的足浴中心赶。
离得近,大家也懒怠开车,正好借散步消食。方好一出门就死死攥住春晓,象找着亲人一样再也不肯撒手。
一群人三三两两的步行在开阔的人行道上,有说有笑。
方好如释重负之后又忧心忡忡的揪着春晓的袖子道:“我可能得罪美人了。”
春晓今晚消遣得相当满意,没喝什么酒,就有几分醉醺醺的感觉,笑眯眯的斜了她一眼,“怎么会,我看你服侍得挺殷勤的。”
方好的眼前晃来晃去的尽是林玉清气咻咻的面庞,可是适才那微妙的情形又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说多了,只怕徒增春晓的笑柄。
得罪了林玉清,以后她们那里再有什么新产品的试用装方好就不那么容易拿到了,而且同在一层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面了该多难受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下死劲愤愤的瞅了眼被董其昌等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关海波,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这么惨!
然而,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她看到他忽然奇异的扭转身来,目光准确的落到方好脸上,她都来不及掩饰自己谴责不恁的神色,再一次当场窘住!
关海波仿佛读懂了她表情里的涵义,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模糊的笑意,方好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险象环生的一晚啊!
进了足浴中心的门,方好才渐渐缓过劲来,她是头一次来这种休闲场所,一路上听春晓说得神乎其神,在怏怏的情绪下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包厢是两个人一间,早已摆好了茶点,按规矩,男宾由女按摩师招待,女宾由男按摩师招待。躺在床上等的时候,春晓笑着对方好道:“好容易来享受一次,咱们得挑两个帅点的,哎,一会儿他们进来,如果长得丑,坚决退货啊!”
方好捂着嘴咯咯直乐,偷偷瞟了眼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微红着脸轻声递话过去,“说得好像男人逛那什么似的。”
春晓听了,立刻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没几分钟,两个扎着马尾辫,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女孩笑吟吟的步入房间,用标准的寒暄语打过招呼之后就坐下来准备服务了。
春晓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皱眉质问:“咦?为什么不是男按摩师?”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立刻含笑回答:“哦,是这样的,听说是跟你们一块儿来的一位先生特别交待,给两位小姐安排女生哦。”
“是谁?”春晓警觉的问。
“那就不太清楚了。”
春晓翻了翻眼睛,很直接的问:“那其他人呢,也都是用的同性?”
另一个女孩大约觉得她很有趣,抿着嘴乐道:“当然不是啦,只有你们两位是用‘同性’按摩师哦!”
“岂有此理!”春晓立刻叫嚷起来,“不行!立刻给我们换人,要男的,还有,要帅的啊!”
方好被春晓的泼辣劲儿搞得有点难堪,息事宁人的劝道:“算了吧,不都一样嘛!”
春晓思忖着定是孟庆华出的这馊主意,哪里肯罢休,自己跟他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就敢这么嚣张!
两个女孩到底退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偷偷的笑。
没过多久,换了一男一女进来,低眉顺眼的又寒暄了一遍,就见那男生径自走到春晓跟前,而为方好服务的还是一女孩。
这下轮到方好不乐意了,这已经不是关乎“美色”的问题,而是上升到尊严的层面了!凭什么她就该被“特殊”对待呀!!!
春晓也是义不容辞的帮她争取,那女孩听完她们的抱怨,为难了一番,但还是热心的跑出去再请示,未几又奔了回来,面呈尴尬的回道:“有位姓关的先生说了,陈小姐要请男按摩师也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春晓稀奇起来。
“……费用得陈小姐自己结。”
在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春晓大笑着翻倒在床上。
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方好红头涨脸的仔细盘问了价目表,又是一番天人交战,最后仍是扁扁嘴,认命的躺下来“享受”了。
有钱的人才会跟钱过不去,她可没有傻到拿钱去赌气!
春晓却还在不遗余力的笑话她,“陈方好你完蛋了,这么没志气!赶明儿波哥娶媳妇,你就等着去当陪房丫头吧。”
方好仰面躺着,不去睬她,她能感觉得出来,今天老板存心想跟自己过不去,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识破了他的阴谋而没有好好配合?
也不知那女孩在往自己脚上抹什么,凉凉滑滑的,有些痒,仿佛有条小蛇沿着腿蜿蜒上来,要钻入心里一般。
春晓依然天马行空的拿她取乐,“波哥的确过分了啊,即使是古时候的丫鬟,到了年纪还得拉出去配小厮呢,他怎么可以对你这样霸道,难道是――”
她的话音陡然间止住,仿佛被人一把掐了脖子,令方好不由得扭过头去看她,追问道:“不会是什么?”
春晓眼里闪烁着怪异的光芒,欠身过来压低嗓音道:“不会是……波哥对你有意思吧?”
方好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僵滞起来,两个女孩隔着窄窄的走廊瞪着眼睛互相对视。半晌,方好才缓慢的说道:“拜托你换个玩笑来开好不好,这个……吓得死人的。”
春晓把眼睛眨了几眨,恢复了自然,仰面对着天花板,自己想想也有点荒诞,可嘴上还是不肯饶人,继续信口诌道:“这可难说得很,你想想,你在他手下这几年,犯了多少错误,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打发走了,凭什么你就跟常青树似的巍然不倒呢?还有啊,我还从没见过他有什么女朋友,美人够美了吧,他整得跟柳下惠一般,肯定心里已经有主儿了。”
方好想起在清雅阁遇到的那个美女,以及那两人颇具深意的表情,撇着嘴斩钉截铁的道:“就算有主儿也肯定不会是我!”
待到春晓被男按摩师的大手劲压迫得嘎嘎乱叫时,方好心里才平衡了一些。
春晓扭曲的转过脸来,边“享受”边还又道:“哎,方好,刚才吃饭的时候,听董其昌说工业园有家外企的工会组织公司里的大龄青年相亲呢,正在广泛招募外部的新鲜血液,我们都想去,你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省得跟块肉似的老搁在波哥面前,迟早给他吞喽。”
“我没兴趣。”方好对她大剌剌的话很不以为然,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觉得你很奇怪哎,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就回避,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春晓对她的态度颇为气恼,“又不是逼良为娼,给你找个正常的归宿嘛!说!是不是心里有鬼?”
“什么跟什么呀?”方好嘟哝着转过脸去,心里却一阵阵的迷惘起来。
春晓还待追问,突然发出一阵尖叫,然后痛苦的仰头对按摩师道:“帅哥,轻点行不?”
早上爬起来,方好才体会到了按摩的种种好处,浑身上下仿佛被打散之后又重新整修了一遍,还上了点润滑剂,经经络络一下子灵活许多,春晓说这跟吃西药是一样的道理,越是不常用的人效果越明显。
她神清气爽的进了公司,娴熟而流畅的的开电脑,拉抽屉,放手袋,取茶杯,然后脚步轻盈的扭身去茶水间。
一进门,就看见关海波站在茶水间唯一的窗户面前,左手执咖啡杯,右手插在裤袋里,标准的关氏pose,远眺27楼外的风景。
“关总早。”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方好坚持用一如既往的欢快的语调打完了招呼。
关海波很自然的回过头来,看样子也是一身轻松,显然昨天的按摩十分到位,连说话声音都缓和了不少,他啜了口咖啡,不紧不慢的问:“昨晚上为什么偷偷溜了?”
方好脸上的笑微微僵了一僵,然而,台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她早防着他这一招呢,于是很顺溜的说道:“我跟春晓结束得早,看你们的门都关着,也不便打扰,就先走了。”
本来说好了一起散的,可方好因为按摩师的事儿觉得很没面子,只在前台留了个话,强拉着春晓扬长而去了。
心里犹自嘟哝,他给自己那么狠的一个下马威,难不成还要她谄媚的去叩谢不成?
看着方好故作坦然的沏茶,关海波的嘴角不免微扬起来,这个总是自作聪明的小东西,她的那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他?
方好一抬头,看到老板似笑非笑的一张脸,面庞的棱角却柔和了不少,她有点分辨不清他笑容里的含意,总好像看透了自己似的,也或者――是她“做贼心虚”。
关海波将右手从裤袋中抽出来,转动着左手上的杯子,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昨天……我是说……和……林玉清坐在一起……纯属巧合……”
方好望着杯子里的水徐徐注满,老板这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却怎么也消化不了,她直起腰来,满眼的困惑,“关总,你,你……在说什么呀?”
关海波盯着她纯净得近乎傻气的双眸,忽然也口拙起来,他有必要跟解释她么?又该解释些什么?一旦开口,他才发现要跟一个平常被自己训惯了的员工低声下气的解释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昨天他很偶然的在电梯口遇到林玉清,听她提起公司聚餐的事儿,出于礼貌邀请了一下,结果可想而知,林玉清目光灼灼的把这普通的寒暄琢磨得寓意深远。
方好还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脸上却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老板最近的言行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关海波定定的望着她,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巴却象被胶水黏住了,怎么也张不开来,半晌,才气馁的朝她扬了扬下巴,“没事了,你出去吧。”
下一秒,就看到她极其利索的一溜烟出了茶水间,单留他一个人在窗前怔怔的出神。
方好小心的护着茶杯疾步向位子上走,脑子里跟浆糊似的搅来搅去,想不明白,最后轻声嘀咕了一句,“见鬼了。”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紧张的商务“硝烟”给遮掩了过去。
腾玖的招标会提前到下周二,于是盛嘉的进程也得跟着加快。关海波让手头没有紧急case的职员都参与进来,动用一切可能的关系,搜集更多的资料,加强公关,增加入围砝码。
整个上午,方好就埋没在一系列的paperwork中,老板的主意太多,变得又快,一份企划案改了又改,还是不满意。她象只小蜜蜂一样不停的穿梭在总裁室和大厅之间,第N次经过季杰身旁时,听到他低声说了句,“我晕!”
她忙成这样,却还有人忙里偷闲,董其昌对着话筒甜蜜蜜的低语,“行呃,你交待的事我总是放在心上的,不就凑齐20个人么,咱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季杰等他放下电话,立刻哂笑道:“哟,相亲的事你还当真要操办?”
董其昌拿笔敲敲桌子,“我哪儿操办得起,无非多拉几个人过去,在女朋友面前好交差。”
“咦,这跟你女朋友有什么关系,你们俩不是都快登记了嘛,还淌这混水,小心引火上身。”
“这不她一闺密还没着落嘛,想乘这次机会解决一下。”
唐梦晓抬头不怀好意的望望他,咧嘴一笑道:“原来这么回事,我还以为小董打算再去觅个妾呢!”
董其昌注意到了嗡嗡乱飞的“小蜜蜂”,眼睛一亮,扬起嗓门,声音却格外的压低,费劲的喊:“小陈,来我这儿报个名。”
方好没听清楚,在董其昌热心的召唤下总算放下手上的活儿跑了过来,弄明白意思,立刻摇头推却。
董其昌急道:“哎,我说你这孩子,今年也25了吧,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呢。”
季杰噗哧笑出声来,“小陈,还是去吧,你要不去,董哥就成太监了。”
方好咯咯笑着逃开了。
董其昌见季杰故意歪曲自己,正待朝他开炮,关海波恰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几句话立马就把这事儿给岔开了,“下午两点开会讨论腾玖的项目,在公司的都进来听一下,提提意见。”
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的朝方好的位子扫过去,她正和尚蓓蓓说着话,一脸没心没肝的笑。
谁知中午吃饭时,正好和对门的几个女孩凑在一起,董其昌又旧事重提。
据说此次相亲规模之大在S市坊间都能排得上名次,网罗的基本都是青年才俊,且来自各行各业,挑选面极广。
春晓头一个举手报了名,孟庆华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却逐渐不自然起来。
春晓推推方好,“你也去,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了。”
方好专心吃饭,含糊其辞。
孟庆华道:“莫非小陈有了中意的人,所以看不上别人了?”
方好抬头瞪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呀。”
孟庆华正不爽快,乘势借机发挥,“不会是暗恋关总吧?”
一群人全都开始起哄,急得方好把脸都挣红了,春晓一见,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忙挺身劝阻。
顺着余音袅袅的笑声,季杰继续凑趣道:“如果不是,我劝你还是早点找个男朋友罢,也不至于问出‘武藤兰是谁?’这样的问题来了。”
方好本来带着愠意的脸一下子染得殷红。
那次她出去办事回来,刚踏进公司就听到季杰在办公室里大放厥词,“我认为武藤兰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起码人敬业,一年几百部的量,容易么!”
方好当时就很好奇,接口问:“谁是武藤兰呀?”她直觉是某个手腕厉害的销售模范。
季杰一下子卡了壳,扭过头来看见是她,不便作答,便信口来了句,“问关总去。”谅她也没那个胆量。
方好愈加觉得神秘,完全没注意那几个家伙一脸的坏笑,跟关海波汇报完正事,忍不住开口问:“那个………武藤兰是谁呀?”
关海波闻言面色立刻变得僵硬无比,拧起浓眉沉声道:“陈方好,你上班时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季杰等人目瞪口呆的听完她的抱怨,一个个都笑得背过气去,可他们还是不肯告诉她,直到方好自己在GOOGLE上查明了怎么回事,胸腔里狂烈的扑通扑通顿时心率失齐,只羞得无地自容。
难怪老板那常年黑着的关公脸都白了!
饭桌上,季杰正就男人的“审美”观向几个年轻女孩娓娓道来,“脸蛋不美不要紧,关键是气质,要会打扮,别小看穿衣服这一项,里头学问大了去了!哎――男人都喜欢前突后翘的那种。”他目光一掠,很快找到反面教材,指指春晓和方好,“象你们这种学生打扮可以改改了啊,免得到时候无人问津。”
春晓不服气道:“你又没娶老婆,你没资格指手画脚。”
季杰笑道:“这你就错了,有老婆的人才不敢说真话呢,不信你们问老唐。”
有一回大家在讨论“审美疲劳”这个问题的时候,唐梦晓说了句很经典的话,“没有美就没有疲劳”,这话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他老婆耳朵里,结果罚他睡了一星期的客房。
此时,唐梦晓肃着脸,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关键是要-心-灵-美。”
季杰朗声大笑,“我说什么来着,结了婚的男人够道貌岸然了吧!”
那天晚上,方好接到妈妈的电话,埋怨她几个月都没回家了,其实S市离家乡不远,坐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
母女俩谈谈说说,方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妈妈立刻心疼的问:“工作很累吗?”
“也还好啦!”她倚在床上,手里拨弄着电话绳,妈妈总是拿她当小孩子看待,所以她能够在异乡独立生活了三年,对妈妈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奇迹。
妈妈支吾了一会儿,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闵奶奶说,永吉……快回来了。”
电话这头突然寂静无声。
妈妈顿了一下,有些后悔提了这个碴儿,轻声叫唤起来,“好好,好好,你在听吗?”
方好用极快的语速道:“妈,我犯困,挂了啊!”
嘴上虽这么说,却并没有真挂的意思。
妈妈叹了口气,“你还在怪他罢?妈妈知道你难过,可是你们两个缘分浅也是没法子的事。”
方好心里发烦,“我哪里难过了,哎呀,不跟你说了,真挂了。”
躺到床上,她两只眼睛木楞楞的盯住天花板,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旷的心室仿佛被人吼了一下,至今嗡嗡作响。
闵永吉要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方好想起念大学时,宿舍里的女孩一窝蜂去读张爱玲的小说,她也借了几本来看,却不甚喜欢,总觉得文字太清冷,有种无情的刻薄,可对其中的某句话却记忆深刻,“生命自顾自的走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唏嘘,她赌了三年的气,可终究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她的生命也是这样象水一样无声无息的流淌,除了她自己,无人真正顾惜。
方好决定去参加相亲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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