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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娇小仙闹皇宫2

柳扶疏 著

美文同人连载

施家屯有个“傻子”施阿团。在阿团十岁那年,施家屯里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气度不凡。女子自称能治好阿团的病,并说他命里带着仙缘,要带他去修炼。这位女子,便是杨淙淙。而施阿团,便是曾经的沈仪心。沈仪心早已忘记了前尘往事,只有修炼才能帮他慢慢找回失去的记忆,变回曾经的沈仪心。贪玩跳脱的师傅与呆呆傻傻的小徒弟共同步入尘世历练……

主角:   更新:2023-08-07 22: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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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俏娇小仙闹皇宫2》,由网络作家“柳扶疏”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施家屯有个“傻子”施阿团。在阿团十岁那年,施家屯里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气度不凡。女子自称能治好阿团的病,并说他命里带着仙缘,要带他去修炼。这位女子,便是杨淙淙。而施阿团,便是曾经的沈仪心。沈仪心早已忘记了前尘往事,只有修炼才能帮他慢慢找回失去的记忆,变回曾经的沈仪心。贪玩跳脱的师傅与呆呆傻傻的小徒弟共同步入尘世历练……

《俏娇小仙闹皇宫2》精彩片段

施家屯原本是个平凡无奇的地方,却以一项特产闻名于世——洋葱。
这里所产的洋葱,个头饱满,颜色鲜亮远销中土海外,十分有名气。在这施家屯中有一大户,户主人称施员外。施员外人如其名,乐善好施,是个大大的善人,却一直膝下无子,让他甚为苦恼。
终于五十岁那年,施员外得了个儿子,但这孩子生来体弱多病,脖子上还有一道与生俱来的暗红色狭长胎记。为了好养,故而起了个贱名儿,叫做施阿团。
话说这施阿团的诞生颇有些离奇色彩,据说当初有一日施员外和夫人去庙里烧香,求神佛保佑施家香火旺盛,夜里施夫人便梦见九天祥云缭绕,有一仙人身披金色霞光,立于云端之上。次日施夫人忽觉头晕胸闷,请来郎中一诊,竟是有喜了。
怀胎十月之后,施阿团诞生了,施员外无限高兴,当宝贝一样。然而没过多久,高兴就变成了忧愁。为什么呢?
因为这施阿团是个傻子。
别家孩子一岁会说话,两岁能跑跳,三岁就可以背唐诗三百首了,然而阿团直到了四岁了还是个哑巴,讷讷地像石头一般。问他什么话也不会回答,问得多了,他便小嘴一瘪,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你,眼里就憋出了泪花儿,让人只觉得仿佛是自己错了似的。
阿团有个宝贝,是一把剑。那时候他只有三岁,还不曾开口说过话,有一天施夫人带着他外出,阿团忽然指着田里的某一处说:“娘,剑。”施夫人吓了一跳,顺着看过去,只见一把旧旧的破铁剑斜插在草丛中,如果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阿团仿佛很喜欢这把剑,跑过去抱着它不撒手。
对于他的举动,施夫人又惊又喜,不管怎么说儿子终于会说话了,于是也就任由他将那把剑捡回了家。虽然在众人眼里那剑又旧又钝,简直像块破铁,然而阿团却将它当宝贝一样,去哪儿都戴在身边。
后来阿团就慢慢会说话了,也比往前活泼了许多。虽然他并不似别家孩子那么聪明,又挑食得紧,坚决不吃洋葱,但对于这个儿子施员外是当做心头肉般看待的。眼见他一天天长大,施员外一方面欣喜的同时,另一方面又是难言的忧虑。
阿团的身体一直不好,时常生病,夜里也常做噩梦,喊一些奇怪的话语。他做梦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就是那块胎记所在的地方,仿佛要护着自己,又仿佛要将它抹去似的。而当次日醒来,问起梦里的事,他又一概不记得了。
为了阿团的事,施员外想尽了各种办法。各路名医都来诊治过,却发现不出任何问题。后来当地一个有名的术士看过阿团后,对施员外说:“这孩子命中有贵人,只是开化得晚了些,如遇见贵人,便可点石成金。”
得了这句话,施员外也总算吃了颗定心丹,便任由他去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阿团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到了九岁。
这一年的花朝节,施夫人照例带着阿团去庙里上香,一回身,发现阿团不见了。施夫人急坏了,到处寻找,最终在湖边的一大片紫藤架下找到了阿团。问他刚干什么去了,阿团很高兴地说:“娘,阿团在跟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说到这里,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捂上嘴:“阿团才没有跟一个漂亮的大姐姐玩呢!”
施夫人大惊,印象中阿团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可是施夫人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他说的大姐姐?听说小孩子的眼睛可以看到魑魅精怪,难道所遇非人?可是细一思量,在这佛门之地又怎么可能呢。
带着这样疑惑的心情,施夫人带着阿团离开了。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在紫藤架后猫了很久的杨淙淙站起身来,长长舒了口气。
好险啊,差点儿被发现了。哎哟,她的腰……
说到杨淙淙和阿团的渊源,那可就久远了。相比起阿团这个有点儿呆又有点儿可爱的名字,杨淙淙更喜欢像曾经那样叫他——沈仪心。
没错,如今的施阿团,就是当年的沈仪心。
在三百年前沈越、蒋堃的那场叛乱中,沈仪心和敌人同归于尽。杨淙淙拼尽一切求天帝开恩,让他重回人间。然而因为经历了六道往复,沈仪心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年的事,更不记得她了。
当杨淙淙通过司命仙君那里打探到沈仪心如今所在的人家后,就一直在关注着他。但因为身份的关系,她不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只敢偷偷陪他玩,教他些东西,并再三叮嘱不能把她和他在一起的事情说出去。不过阿团这个傻孩子……
“哎……”仙界里,杨淙淙托腮坐在自家的菜园中,长长叹了口气。
“有空叹气,不如过来帮我锄草。”一个平和温润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身为一个有了几百年修为的小仙,虽然本体是一颗洋葱,但杨淙淙自从在上一届的天界比武大会上打败坞邕夺得头筹之后,也算是彻底扬眉吐气了一把,好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她的两个好朋友白珠珠和白算算甚至给她成立了一个粉丝后援会,作为“被”入会的第一人,当然非锦澜仙君莫属了。
杨淙淙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是自家仙君叫她干活儿。
锦澜仙君穿着一身竹青色麻衫,弓着腰在给菜园锄草,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明明是天上高高在上的仙家,生着一副俊美逼人的面孔,他却偏对种菜情有独钟,每天闲散淡然得很,乐呵呵地给菜地锄草浇水。明明用一个很小的仙术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却喜欢亲力亲为。别的仙子仙君家中都是花园,只有锦澜仙君这里是菜园,若不是远处升腾缭绕的祥云,以及天边遥遥闪烁的天河,直让人以为这里不是天庭,而是人间的哪块田间地头呢。
杨淙淙起身,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又去看那傻小子啦?”锦澜仙君抿嘴一笑,“他可有长进?”
“还是那副样子,呆呆傻傻的。”杨淙淙一脸惆怅,“仙君,你说他会不会以后一直是这样傻乎乎的啊?”
“会啊。”
“啊?”杨淙淙大惊,“那怎么办?”
锦澜仙君乐呵呵地一边锄草,一边说:“不怎么办,顺其自然呗。你当年不也挺傻,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仙——君!”杨淙淙气得跺脚。她家这位仙君,表面上看似单纯无害,实则不然。他最大的爱好,一是种菜,二就是欺压杨淙淙。当然,他自己从来不承认。
锦澜仙君锄了一阵,坐在凉亭中歇息,倒了杯茶:“你怎么那么担心他会变傻子啊?”
“我、我……”杨淙淙憋红了脸,支吾半天,忽然大着嗓门说,“我怕他长大以后娶不到媳妇儿!”
“噗——”锦澜仙君刚喝进嘴里的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
杨淙淙心虚,不敢看他,立马捡起锄头,闷头锄起草来。
“话说,现世的沈仪心,该有十岁了吧。”遥遥地,风将锦澜仙君的声音吹了过来。他坐于凉亭之中,闭目凝息,一手放在膝盖上呈莲花状,另一手飞快地掐算着什么,陡然间,他抬起头来:“淙淙。”
他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片刻之前一派淡然模样顿时消失不见:“沈仪心当年元气大伤,虽然你求天帝给了他现世,但因为精魄受损,这一世的他生来便有缺陷,思想神识不如寻常人那般。若想他此生平安无恙,须得有人点化他、带着他修炼,他才可以逐渐恢复神识,找回记忆,想起当年旧事。”
杨淙淙不明白:“仙君,点化、修炼这些我懂,可是为什么要他想起当年旧事呢?”
“一切自有定数,待到他十八岁那年,你就会明白。”
锦澜仙君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杨淙淙听得稀里糊涂,心头一惊,正想细问,锦澜仙君却忽然换了语气:“啊,该给丝瓜搭架子了!”
菜园里的丝瓜长得正好,开出了绒绒的黄色小花来,甚是可爱。锦澜仙君说着,就跑了过去。那里原来是有个架子的,只是不够高。
“淙淙,帮我扶好下面的架子啊,我要爬上去在最高处再搭一个。”
杨淙淙看着锦澜仙君爬上爬下的身影,正发着愣,忽然他低头说道:“好啦,我刚才是故意吓唬你呢,你也不用太担心啦,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福是祸都未可知。现在他已经十岁,到了该找个师父修炼的时候了。你觉得孔雀仙子怎么样?”
“孔雀仙子……呃……她大概只会教他用一些药粉来敷面,美容养颜什么的吧……”孔雀仙子在天庭中爱美是出了名的,钦慕她的人多了去了,但她一直都对锦澜仙君青睐有加,时不时暗送个秋波什么的。不过锦澜仙君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好似块石头,杨淙淙看不下去,好几次暗示他,结果每次一提,都会被他敲脑袋。
“说得也是。”锦澜仙君认真地点了点头,“景若仙子呢?”
景若仙子居住在东海,颇爱种花,尤其是水仙,结果某一次水仙池中被人恶作剧地栽进去了一颗蒜头,便误打误撞地长成了杨淙淙的好友白算算。她和锦澜仙君的关系特别好,经常给他送些菜种子什么的,这不,前些日子还送了包西红柿种子过来呢,锦澜仙君可喜欢了。
“景若仙子向来喜欢聪明伶俐的,像沈仪心这样的,怕是不讨喜吧。”
“有道理。那太上老君呢?”
杨淙淙叹了口气:“沈仪心那笨蛋肯定连丹炉都不会打扫,弄得满头满脸灰。”
锦澜仙君也陷入了惆怅:“这么说来,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注定是找不到师父了。”
杨淙淙原本正泄气着呢,此时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一样,两眼放光地看着锦澜仙君:“其实也不是啦,嘿嘿嘿,这不是还有仙君你……”
锦澜仙君打了个寒战:“你可别想打我的主意,这些年了,除了你,我可不想再教第二个人。”
杨淙淙感动得眼泪汪汪:“仙君,在你心里原来我这么独一无二吗?”
“不是。是因为你太笨,光教你就已经耗尽我所有的精力了。”
杨淙淙的眼泪汪汪顿时就变成了泪流满面。
锦澜仙君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然后继续往高处爬,爬着爬着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说:“淙淙啊,你也修炼了好几百年,是不是该考虑收个徒弟了?”
杨淙淙一愣,扶着架子的手无意识地就松开了。
“咚”的一声,锦澜仙君一下子掉了下来,坐在地上。好不容易快要搭好的架子也稀里哗啦全部散落了下来,翠绿的丝瓜藤缠了他一身,鼻子上还挂了一朵黄油油的丝瓜花,看上去甚是好笑。
杨淙淙自知闯祸,马上扑过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住锦澜仙君,这是她犯错时的常用伎俩,仙君心软,往往也就不跟她计较了。不过这次,任由她哀嚎了老半天,锦澜仙君还是坐在原地,一个字也没出声。
杨淙淙抽抽鼻子,一脸悲伤地看着他:“仙君,难道你真的怪我吗?”
锦澜仙君也一脸悲伤地望着她,叹了口气:“淙淙啊,你实在是让我倍感痛苦啊。”
“为什么?”
“因为,你踩到我脚了……”
杨淙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收沈仪心为徒的一天。
不过想不到归想不到,在做出了这个决定后,杨淙淙就开始了全方位的筹划,比如说在哪里教他、教他什么、如何教他,而这其中最让她伤脑筋的,还是如何将他从施家接走。
虽然她对沈仪心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但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名叫阿团的孩子,正是需要在爹娘身边的时候,然而修炼需要清净,要离开世俗之地是肯定的。杨淙淙其实也不忍心让他这么早就同家人分离,可是锦澜仙君告诉她,十岁已经不小了,如果再晚些,那么修炼的效果会大打折扣,是后面若干年都赶不上的。
可是,如何说服施家让沈仪心跟她走是个难题。杨淙淙正苦恼着呢,锦澜仙君一拍胸脯说都包在他身上了,让杨淙淙夜里拿上一把蒲扇跟他走,杨淙淙不停追问,他却神秘兮兮地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这天夜里,施员外和施夫人同时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满天星辰,浩瀚天河,忽然天空中有祥云浮现,一个素衣乌发的男子在云雾缭绕中负手而立。男子衣衫纤尘不染,明明没有风,衣袂却翩然飞舞,整个人如芝兰玉树,俊美得不似凡人。他缓缓开口,声音如从瑶池飘来,是那般悦耳。
他告诉施员外夫妇,他们的孩子阿团命中带有仙缘,但尚未开化,为了他此生安康,必须得跟着仙人离家修炼。在明日会有一白衣女子前来接阿团,那就是阿团命里注定的师父。
说完这些,他乘着祥云缓缓离去,衣袂无风自动,唯留下一个淡然的背影。
次日施员外夫妇一醒来,便跟对方诉说了这个梦,得知两人梦见的内容竟然一样,不由大惊。施夫人忽然想起,在得知怀上阿团的前一夜,她也做了一个离奇的梦,细细想来,昨天梦中出现的,不正是当初的那位仙人吗?
联想起阿团平素里并不寻常的种种举动,又加上当年有术士曾说过他命中有贵人的话,种种情况综合在一起,经过慎重的考虑,施员外夫妇虽然舍不得孩子,但为了阿团好,他们最终决定忍痛割爱。
于是,当第二天一袭白衣飘飘的杨淙淙前来接阿团时,就万分顺利了。
锦澜仙君出的那条妙计,就是——托梦。
作为仙人,天庭的规定是不可对凡人使用仙术,不过嘛,作为一个人缘一极棒的老好人,锦澜仙君自然还是有些法子的。夜游神平素里没少到锦澜仙君的菜园里摘些瓜果什么的,这次受他所托,为施员外夫妻俩创造了一个璀璨迷朦的梦境,又把杨淙淙和锦澜仙君放了进去,都不是难事。
但是,梦里的环境虽然能创造,梦里的人却是不能用仙术来改变的。杨淙淙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仙君那天要特意嘱咐她带着蒲扇了,原来用途就是——扇风!
天晓得为了那看起来仙气十足的衣袂纷飞效果,杨淙淙躲在云里扇了多久的蒲扇,手臂都快扇断了。好不容易结束了梦境,她刚想坐下喘口气,就被仙君叫了起来,极度自恋地看着天河里自己的倒影,喜滋滋地说:“淙淙,你说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帅?”
杨淙淙严重觉得,他是在报那天她踩了他脚的仇。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总算顺利地将沈仪心这个小徒儿接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那把他时刻不离身的破剑。
杨淙淙所选的修炼的地方叫做忘离山,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半仙之地,有仙气浸润,对修行很有好处。以前杨淙淙还担心这一世的沈仪心年纪小,离开爹娘会哭闹不止,却完全没想到他听话得很,任由她牵着小手乖乖带走,仿佛知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一样,让她甚为欣慰。不过很快,杨淙淙对他的印象就从“乖”这个字彻底改观了。
“阿团是你的俗世名字,而你既然跟着我修行,就要另起个名字,嗯……沈仪心,这个名字我很喜欢,你喜欢吗?”杨淙淙小心翼翼地问他,语气很轻很轻,仿佛怕声音稍大一点,就会将什么吹走似的。
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将这个名字叫出口,不知道现在的他,会接受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吗?
出乎意料地,小男孩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杨淙淙紧张的心一下子就舒缓了下来,她笑着弯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而我呢,我叫杨淙淙,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师父。乖,叫师父。”
沈仪心仰着小脸看着她,一双眼睛眨呀眨的,没说话。
“叫师父。”
“淙淙。”
沈仪心的话让她一愣,重复道:“不是淙淙,是师父。”
“淙淙。”
“师父!”
“淙淙师父。”
“淙淙!”
“淙淙。”
“好吧……”
和沈仪心的第一次交手,就这样以杨淙淙的完败而收场,从此以后,“淙淙”就成了沈仪心对他这个师父的特定称谓。
师徒两人就这样在忘离山住了下来。起初杨淙淙以为带徒弟,无非就是教他读书、练剑、懂道理,但事实上却是洗衣、做饭、哄孩子!
这还不算,她还得跟这个小徒儿斗智斗勇。
起初沈仪心还比较听话,做错了事,她瞪一眼,他就瘪着小嘴委屈地看她不说话。而现在,有时候他偷懒不想练功,则会耍起了小机灵,一会儿假装头晕,一会儿假装肚子痛,而杨淙淙心软,纵使知道他在装病,也舍不得让他太辛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当他真的生病了,杨淙淙端来药给他喝,他又嫌苦,假装喝下去,转身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吐了。被杨淙淙发现,又是一顿罚。
看着沈仪心现在的样子,杨淙淙总算觉得这就是最初在锦澜仙君的监督下处处想办法偷懒的自己,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不用教,连偷懒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也总算明白锦澜仙君为什么不想再带徒弟,真的是太辛苦了。
半仙之地的时间和人间是不同的,这里一月,便抵得人间一年。时光飞逝,转眼间,师徒两人也在忘离山修炼了七个月,此时的沈仪心已经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长成一个十七岁的清秀少年了,个子竟然比杨淙淙还高出了一头,脑袋瓜儿也清明了许多,尽管算不上十分聪明,至少也不傻了。虽然依然不谙世事,但他面容的轮廓中已经依稀有了多年前的影子,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也仿佛有曾经的风华。
杨淙淙看着日益俊朗挺拔的沈仪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她始终不能忘记当年那个年轻的帝王最终绝望的眼神,困兽之斗,宁死也不屈服,最终跟敌人同归于尽……看着现世的沈仪心,往事不时会浮上她的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她下定决心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不会让他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这一天,锦澜仙君路过忘离山,顺便来这里喝茶。锦澜仙君来这里多次,沈仪心早就认得他了,一见他便立马扑过去:“师公!”开心得像朵小花。
沈仪心特别喜欢锦澜仙君来,因为每次一来,杨淙淙就会缠着他做饭,锦澜仙君的手艺那可是闻名天界的,做出的菜个个色香味俱全,老远闻见就让人流口水了,比永远都只会煮清汤挂面的杨淙淙强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说到做饭,沈仪心这家伙还真有天赋。跟着锦澜仙君学了几次,竟然已经掌握了厨艺的精髓,有不少拿手菜了,学习之快,厨艺之精,让锦澜仙君颇为满意,也杨淙淙为之汗颜。后来,两人做饭的事自然也就被沈仪心承包了。
这次锦澜仙君来,除了给这个小徒孙传授厨艺之外,给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到了要带沈仪心出门历练的时候了。
沈仪心早就向往山下的大千世界了,哼,淙淙总不给他去,这次可算有机会啦。一听到这句话,他高兴得立马就冲回房收拾自己的小包袱,而留在大厅里的杨淙淙则面有担忧。
“该来的总会要来,你总不能让他在这里呆一辈子。”仿佛看出了杨淙淙心里所想,锦澜仙君说道,“他也长大了,该去外面的世界走走了。”
听了这番话,杨淙淙总算定下心来,决定带沈仪心下山了。说实话,她也好想念外面的花花世界啊,河阳城最出名的那家包子店,不知道还在不在,锦绣镇那家四季酒楼的酱爆肘子,她也好久没吃过了,对了,还有双流县的酱香兔头,华阳镇的鸳鸯火锅……
对于一个吃货而言,每天吃清汤挂面,真是莫大的痛苦啊!
说走就走,第二天,杨淙淙就带着沈仪心下山了。
第一次来到城里,沈仪心那叫一个兴高采烈,这里看一看,那里瞧一瞧,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拽着杨淙淙去看皮影戏,一会儿注意力又被街边卖糖人儿的小贩吸引了,一转身就没了影子。
杨淙淙找不见他,正焦急呢,忽然沈仪心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糖人儿。杨淙淙一看,他手里握着的那个糖人儿,塌塌的鼻子,薄薄的嘴巴,脸上挂着一副欠扁的表情。她正想说丑,就听到沈仪心得意洋洋地说:“淙淙,看我捏的你,像吧!”
杨淙淙的小心脏就在瞬间碎成了一百八十块。
沈仪心看了看手里的糖人儿,不明白杨淙淙为什么忽然生气走了,明明他捏得很写实嘛。望着杨淙淙的背影,他颇感委屈,嘟着嘴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杨淙淙这个人,一向是化悲愤为食量的,她一路走一路寻觅着看有没有好吃的,走着走着,当她来到一家店门口的时候,脚步忽然停顿住了。
“御江山”,店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金灿灿的三个字映在她的眼中。
回忆一下子铺面而来,这……不就是当初她和沈仪心初次相遇,然后吃饭的地方吗?
沈仪心也跟了上来,一会儿望着这块牌匾,一会儿又望着忽然愣住的杨淙淙,头,不明所以。他早没了从前的记忆,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只是一家普通的饭庄罢了。
“两位客官里边请!”
杨淙淙本想换一家店吃饭,奈何小二热情无比上来招呼,沈仪心乐呵呵地跟着就进去了,她只能无奈跟上。
看了看菜单,熟悉的各式菜名映入眼帘。沈仪心想来是饿坏了,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当菜端上来的时候,杨淙淙一看,愣住了。椒盐鸭下巴,千层叉烧酥,窝蛋牛肉粥,椰奶红豆糕,水晶虾饺,泡椒凤爪,酱香牛肉,姜汁撞奶,杨枝甘露……
这,简直就是当初的情景再现!
杨淙淙在心里小声嘀咕,这家伙,记忆早没了,爱吃的东西竟然还是一模一样的。
沈仪心显然饿坏了,狼吞虎咽的,连连夸好吃。小二在旁边自豪地介绍道:“客官真是慧眼,咱们这家店呐,最初开在前朝末代沈帝在位年间,一路传承下来,可是三百年的老店了。”
沈仪心疑惑:“前朝末代沈帝?”
杨淙淙刚想岔开话题,就听到小二压低了声音说道:“可不是嘛,听说那帝王十分年轻,勤政爱民,最后却不得善终……啧啧,当真引人叹息。不过,那也都是从说书人那里听到的旧事了。”
沈仪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杨淙淙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时间过去了三百年,当初的沈越仅在位几年就被推翻,江山易主,现如今天子家姓蒋,皇后家姓良,杨淙淙猜想蒋氏一族或许就是当年蒋筎嫣一脉的后裔。时光流逝,岁月轮转,纷繁复杂的权力游戏依然在皇城之内继续上演着,但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带沈仪心游历的日子是单纯而快乐的,起初他呆呆的,不谙世事,好些事情都闹出了笑话。好比有一次两人在街上遇到一个怀孕的女子,沈仪心没见过,非要追问杨淙淙那姐姐的肚子里装着什么,为什么那么大,杨淙淙回答:“小宝宝呀。”沈仪心愣了老半天,捂着嘴巴惊道:“她……她把小宝宝吃进肚子了?”杨淙淙笑得肚子都痛了。
还有一次,两人恰巧遇到一户人家成亲。沈仪心见别人拜天地,觉得很好玩,一回到客栈就拉着杨淙淙也来,杨淙淙告诉他不行,一个男子只有要娶一个女子,要同她白首偕老才可以拜天地的,沈仪心就仰头说道:“那我也要和淙淙白首偕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清亮,认真得很,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反倒害得杨淙淙脸红了,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沈仪心特别爱看书,在忘离山的时候,他看的书都是四书五经、天文地理、历史兵法之类的,如今接触的那可就多啦。一次经过街上,遇到有卖故事话本的,沈仪心非常感兴趣,驻足了好久。他买回去了许多书,什么《意林》啦、《花颜错》啦、《守护十二生辰石》啦等等,杨淙淙都不妨碍他看,还挺鼓励的,这些都是有趣的好书。但有一本故事书,杨淙淙却怎么样都不允许他买,也不让他看,那是摊主私下里偷偷卖的一本书,据说在民间销量极好,名叫《沈帝传奇》。
沈仪心不明白为什么杨淙淙为什么不许他看,自从当初在御江山听了小二的话以后,他就对沈帝的故事非常好奇。在他看来,那本书只不过是一个讲前朝末代帝王的传奇话本而已。他不知道,那正是他自己的故事。
纵使杨淙淙万般阻拦,沈仪心还是抵不住好奇心悄悄把那本书买来了,藏在枕头下,当杨淙淙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已经偷偷摸摸地看完了。杨淙淙懊恼不已,沈仪心却觉得那故事着实是精彩、太好看了,不然真的要抱憾终生呢。
既然已经看了,那也别无他法,其实杨淙淙对这本书也好奇已久,想知道故事话本里的沈仪心究竟是怎样的,索性自己也看了起来。这一看,真是哭笑不得,故事里的末代皇帝并没有被提及全名,只是简单的“沈帝”二字,书中他天赋异能,是天神后裔,李金兰则貌美如花心狠手辣,还有个神秘的祸国红颜名叫萧扬紫,在沈帝身边潜伏了数年,杨淙淙猜测可能是误传,毕竟这个红颜名字虽然妩媚动人,但谐音太像太监“小杨子”了……
故事的最后,沈帝不是拔尖自刎,而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毅然咬舌自尽,据说他嘴里的血滴在地上,长出了一簇鲜红芍药,年年知为谁开。看到这里,沈仪心唏嘘不已,感慨万千,杨淙淙则觉得写书的人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令她哭笑不得。
随着经历增多,沈仪心虽然有时候依然会说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但整体上也终于慢慢脱掉了稚气,日渐成熟起来。有时候杨淙淙觉得时间是不是重叠了,现在的她带着徒儿,当初的她带着小跟班,同样是涉世未深,同样是在游历中成长,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这天两人经过一个湖边,那里有一座有钱人家的宗祠,他们看到很多人聚在那里,不时还有叫好声传来,向旁人一打听,原来是有高人在做法。沈仪心好奇心起,便扯着杨淙淙过去看热闹。
挤到人群前面,只见那所谓高人是个约摸三十几岁的道士,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穿着一身黄色道袍,身前的长桌上摆了些宝剑、香烛之类的东西。沈仪心悄悄地在杨淙淙耳边说:“怎么感觉这个人有些奇奇怪怪、不伦不类的?”杨淙淙也点点头,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各位父老乡亲,感谢大家捧场,也感谢洛员外慧眼识珠,给贫道这个机会,接下来给大家展示的仙法,名为‘呼鱼自来’,请拭目以待!”
道士说完后,只见他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几把,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双脚在地上蹭了几下,然后走到了湖边,打了个呼哨。就在这时异象发生了,湖里的鱼忽然纷纷浮了上来,聚在他近身的水中,黑压压的一大片。他走到哪里,鱼群就跟在哪里,仿佛无限尊崇一样摇首摆尾。
在那鱼群中,有一尾火红的锦鲤,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一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下跃动,落入她的眼中。
杨淙淙的心脏,忽然就在那瞬间凝滞了一下。
她想到那个名字。
那个时常跟她拌嘴逗趣的家伙,那个她以为是锦鲤小妖的男子,而他的真实身份是自上古以来便有的族类,与天地同生的尊神,人界敬仰膜拜的战龙。
他曾带她在海底看过神秘瑰丽的回梦花,在那里她看到他的记忆,九天之上战龙翱翔,令人不敢逼视;她曾听到过龙吟之声,如同雷霆贯耳,如同巨涛奔腾;她还在梦境中触摸过他的眼泪,看着他跌落在幽深寂寞的眠龙渊底……
他的名字,唤作江月明。
杨淙淙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江月明去了哪里,她问遍了所有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他的踪迹,包括仿佛知晓一切事情的锦澜仙君。江月明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回忆的碎片深深地嵌在她的脑海里。
当今天看到那尾红色的锦鲤,回忆再度苏醒,关于江月明的一切也浮上心头,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惊呼声让杨淙淙的思绪回到了当下。原来是百姓们见此异象大为惊奇,纷纷议论。而那被称作洛员外的人,脑满肠肥,大腹便便,则对他不断鞠躬,称那道士是仙人现世,又让仆人将许多银子放到了长桌上,说是作为供养。
杨淙淙看得出,那道士看到银子的时候虽然貌似平静,实则两眼冒光,她断定此人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骗子。
杨淙淙素来热心又胸怀正气,她可不能看着老百姓们上当受骗,更不能容忍有人打着仙界的名号坑蒙拐骗,就在她想着要如何拆穿他的时候,沈仪心忽然跨出一步,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受骗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仙法,而是骗术!”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尤其是洛员外。道士肤色本来就黑,此时脸更黑了,看得出他非常生气,但还是故作客气地说道:“这位小哥,贫道是跟随世外高人学了数年的仙法,才能有如今成效,却被你说成是骗术。在场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鱼群是自行前来,何骗之有?还请口下积德。”
沈仪心不管他,朗声对众人说道:“青壳鸭蛋五个,放茅厕内浸七天,羊肉三两,面粉半斤,闹阳野八角、茴香各十克,共捣烂成泥,调羊油二两成浆糊状涂于脚下,便可散发出特殊的味道,吸引鱼群。”
听闻此言,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还有人捏住了鼻子。杨淙淙也愣了一愣,这家伙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道士马上反驳:“满口胡言!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我念你不懂事,快些速速离开,否则莫怪贫道不客气!”
沈仪心毫不畏惧:“你若想证明我是满口胡言,就把鞋子脱下来,给大家看看你的鞋底,孰是孰非自然一目了然。”
道士佯做镇定:“揪着人鞋底不放,算什么好汉!我身负仙法众多,呼鱼自来只是一个小伎俩而已,接下来还有诸多妙术,定叫你五体投地!”
沈仪心自信满满:“拭目以待。”
道士接下来表演的,是竹篮打水。一个底部镂空的竹篮,在湖里一荡,竟然打了满满一篮水上来。就在众人觉得离奇之时,沈仪心用手戳了一下那竹篮底部,顿时水哗啦一下全部漏了下来。沈仪心一语道破天机,原来那竹篮底部事先用鸡蛋清涂过数次,晾干之后虽然看不出任何痕迹,实际透明又有韧性的蛋清已经将缝隙填上了,才能瞒过众人眼目。
所谓“仙术”再一次被拆穿,道士的脸一阵黑一阵红,终于扬言要使出绝招——墙上点灯。
好奇的众人跟着他来到附近的一处破茅屋旁,那是他平时栖身的地方。只见道士走到一面墙跟前,用笔蘸墨在墙上画了几盏灯,然后拿出火石去点灯。说也奇了,分明是画上去的灯,此刻竟然被一一点燃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啧啧称奇,而沈仪心则蹙眉陷入了沉思,看来,这个题目确实难到他了。
道士洋洋得意:“你若是现在认输,给我好好叩几个头,陪个不是,我便饶了你。”
沈仪心走到墙边,双目直直盯着那些闪烁的灯火,嘴唇抿得紧紧,面色严肃。杨淙淙在旁边也替他捏了把汗,今天他忽然和那道士比拼是出乎她意料的,她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知晓这些民间异术的内幕。
就在这时,沈仪心两眼一亮,说:“我知道了!”
他随手在地上了一根细树枝,在墙壁上的某一处画了朵莲花,然后用火石去点。杨淙淙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竟有画画的天赋,那莲花画得栩栩如生,犹如浮在水面之上。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莲花的花蕊处竟被火石点燃,散发出了橘红的光芒。
“起初我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知道方才我走近这面墙时,嗅到有轻微的香味,这才看出了端倪。这面墙是事先经过处理的,它上面有很多微不可见的小孔,里面被塞入了樟脑松香等物质,一见火便被点燃,造出了这墙上点灯的错觉。”
听到沈仪心如此解释,围观的人们上前查看,发现这墙上点灯果然只不过是个障目的戏法而已。所谓的大师、高人实际上是个哄人钱财的江湖骗子,得知了真相的洛员外顿时面色黑红,怒意四起。就在他想找那道士算账时,却发现道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众人不注意脚底抹油溜了个干净。
回到客栈,吃过晚饭,杨淙淙舒服地躺在了花园中的躺椅上。这家客栈虽小,好在地方清静,客人不多,还有个开满了夜来香的小花园,夜风吹来,心旷神怡极了。
沈仪心在她身边借着烛光看书,头抵着,在青石板小路上投出一个侧影,脖颈修长,鼻梁直挺,如同雕刻出的一样,是那样清秀俊朗。
杨淙淙忽然有些恍惚,觉得时光好似忽然一下回到了几百年前,那时候还是在宫里,他是睥睨天下的帝王,而她是在他身边蹭吃蹭喝的“小太监”。那时候她修为不高,也没有多大的志向,每天只想着吃饱喝足,然后到处玩耍。那时候虽然朝中暗潮汹涌,但有他在她身前,那波涛便一点儿都渐不到她的身上。但后来……
回想起当年,杨淙淙多想像说书人那样感慨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时光虽然不返,然而此时此刻,星空、夜风、夜来香,还有灯下低头看书人的侧颜,杨淙淙只觉得岁月静好,几百年的时光仿佛就在这静谧的夜里,悄悄地重叠了。
看着看着,杨淙淙忽然想到白天的事情,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江湖骗术真相的呀?”
沈仪心白天揭穿那骗子时,说话自信满满、意气风发,而此刻被杨淙淙这么一问,竟然吞吞吐吐起来,被杨淙淙一催再催,老半天才从怀里慢吞吞地拿出了另一本粉色封面、只有巴掌大的小书。
杨淙淙一看那书名,先是一愣,再看到沈仪心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顿时笑出了泪花,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哄女孩开心的高招——三十八种妙法大全》!
“你什么时候偷偷买了这本书的,竟然一直瞒着我?”杨淙淙忍住笑,假装严肃地问他。
沈仪心把书揣回怀里:“我、我就是上次买其他书的时候,看到这本书名字有趣,就……”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啦,想哄别人开心?”
“没没没!”沈仪心立马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是谁?”
沈仪心被一追问,竟然有些脸红了,垂下头去:“其实就是……”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尖锐响声破空而来,杨淙淙反应快,立马把沈仪心推到一边,同时自己就地一个翻滚,也闪过了攻击。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声音,再一看两人刚刚所在之处的地上,斜插着几把明晃晃的飞镖,闪着冰冷的光。
一个黑影从两人身后的屋檐上闪出,黑衣蒙面,气势汹汹,刚才那飞镖就是出自他手。
“小心!”眼见那黑衣人持刀从背后向沈仪心袭来,杨淙淙立刻出声提醒。
沈仪心跟着杨淙淙修炼了这么久,功夫虽一般,但反应力至少还是上乘的,立刻拔剑防守。
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剑,通体纯黑,看着简直像块破铁。而对手的刀锋利无比,寒光闪闪,一看就是把好刀。
杨淙淙不忍直视,她仿佛已经看到沈仪心那把宝贝得不得了的破剑碎成了渣渣的模样。
刺耳的交击声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接着很快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一声哀嚎响彻夜空:“我的刀——”
一击之下,杨淙淙惊讶地发现沈仪心的剑完好无损,连一个豁口也没有,反观另一把长刀,竟然拦腰断成了两截!
和她有着同样反应的还有那个黑衣人,他整个人愣在原地,手里握着半截刀柄,呆若木鸡。
杨淙淙趁机一把扯下他的面罩,发现他竟然正是白天那个江湖骗子!
更令她意外的是,因为扯得太用力,她扯到了他的胡子,那一整片络腮胡竟然都被扯了下来,原来那胡子竟是假的!
那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眼见身份暴露,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声吼道:“我蒋老九在道上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见你们这种不长眼的,先是断我财路,又是断了我的宝刀,是可忍孰不可忍,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见蒋老九目露凶光,杨淙淙知道这下情况更加严重了。从刚才的情形看来,此人的身手并不弱。这三百年来杨淙淙的修为日益精进,尽管在人间并不能使用仙术,仅靠功夫,她也是有绝对的把握打赢他的,不过她一向不喜欢惹事,所以还是决定不多做纠缠,况且还有沈仪心这个小拖油瓶在……
“沈仪心,快使绝招!”
听到杨淙淙这一声大喊,沈仪心的目光沉了下来,定定地盯着将蒋老九。蒋老九脸色一变,立马收住攻势,摆出了一个防守的姿势。
没有想象中的强势攻击,更没有血雨腥风,只见沈仪心的身影晃了一晃,犹如一道闪电一样划过天边,竟在倏然间不见了!
另一边,杨淙淙也在同样的时间消失了。
蒋老九一脸愕然,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要发大招的家伙,最后的绝招只有一个字——溜!
回想起今天的事情,蒋老九越想越气,决定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一咬牙一跺脚,拔腿追了上去。
而另一边,杨淙淙跟沈仪心已经飞奔出了老远。
沈仪心嘛,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但轻功却是极好的,这一切都得益于杨淙淙的灌输。杨淙淙一直认为,练武最需要练的就是轻功,为什么?打不过了还可以跑嘛!
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杨淙淙和沈仪心来到了城外一处驿站附近。此时天色漆黑,驿站空一人,而借着月光,杨淙淙看到外墙上贴了一张通缉令,悬赏通缉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一看画中那人,不是蒋老九又是谁?
画中的蒋老九并没有胡子,想来他是为了躲避追踪而故意乔装打扮,装成道士。本来他伪装得挺成功,但不幸的是后来碰上了杨淙淙和沈仪心,他们一个揭穿了他的伎俩,一个又揭穿了他的真面目,真是够倒霉的。
沈仪心跑得有些累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气。杨淙淙也想休息一下,就在这时沈仪心忽然喊道:“不好!”杨淙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月色下,地平线上遥遥地奔过来一个手握着半截刀柄的身影。
在外游历的这些日子里,两人也遇到过不少的对手,一来杨淙淙不想在人间惹事,二来负有一身好轻功,所以从没出过什么意外,就算对方再强,一般跑个十几里地也就气喘吁吁地放弃了。然而这次,他们显然低估了蒋老九,当他们以为已经摆脱掉他的时候,他竟然又追了上来。
杨淙淙心里一阵叫苦,只能马上拉着沈仪心又奔逃起来。想想也是,他们识破了这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的真面目,看来蒋老九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几朵彤云,把月光挡住了大半,能见度低了许多。杨淙淙和沈仪心本来就对这里不熟,又黑乎乎的不辨方向,稀里糊涂地就跑到了一大片怪石林中。这里怪石嶙峋,参差错落,在黑暗中高低耸立着,有的石头像一头大张着嘴的怪兽,有的远远看去又好像一个猫着腰的人影,各有姿态。
两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这些石头好奇怪,奇形怪状的,以前都没见过呢!”沈仪心摸了一摸身边的一块石头,言语间竟然有点儿兴奋,“如果拉出去售卖给那些有钱人装饰花园,肯定能赚一大……”
“这不是重点!”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杨淙淙敲了一下,“作为一个修行之人,你要像我一样视金钱如粪土,不能贪财!再说了,现在的重点是要怎样从这里离开。”
沈仪心满心满腹的小委屈,视金钱如粪土,他明明记得有一次杨淙淙在路边捡到了一块碎银子,脸上都笑开了花,立马说要带他下了馆子。然而在去餐馆的路上她看到路边有可怜的小孩在乞讨,于是就把银子给了小孩,自己却只能站在餐馆外咽口水。
他哪里贪财啦,还不是想赚点钱带她吃好吃的嘛。
“怎么每块都好像一样,又好像都不一样,根本分不清楚我们到过了哪里。”杨淙淙可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她望着那些怪石,陷入了思索。
沈仪心说:“不过所幸蒋老九也不见了,想来是被我们甩掉了。”
沈仪心这张乌鸦嘴,说好的不灵,说坏的倒是一说一个准。正在两想办法人寻找出路的时候,忽然背后有疾风袭来,气势猛烈,有一个人影持刀从一块怪石后斜冲了出来,正是不知道藏匿在哪里的蒋老九。
“小心!”沈仪心喊了一声,然而杨淙淙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那人来势汹汹,眼见刀锋就快要划到杨淙淙的后背了,沈仪心来及不多想,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挡在了杨淙淙身后!
刀只有半截,然而断掉的尖端依然锋利,直直地没入了沈仪心的胸口。
沈仪心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半截刀刃,愣了一愣。
杨淙淙心里又惊又怒,瞬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握住蒋老九的手腕,用力往后一翻!她这招看似简单,实则凌厉非常,蒋老九哀嚎一声,手里的刀掉落在地,整个人也倒向了一旁。
万万没料到,蒋老九倒下的那个地方地上竟然有一个黑洞,深不见底,掉下去是凶多吉少。虽然是敌人,也不能见死不救,眼见他即将要掉下去了,旁边的沈仪心一把抓住了他,但因为落势太猛,他整个人也被拖拽着向前,到了洞口边缘。杨淙淙想去拉他,然而在巨大的拖拽力下,三人一同跌落到了洞里。
掉下去的一瞬间,杨淙淙闭着眼睛,心里想着完了完了。这无底洞幽深无比,她身为仙体跌落下去倒还没什么,然而沈仪心肉体凡胎,刚刚又受了伤,可经不起这么一下。在凡间使用仙术是违反天条的,可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仪心被摔成肉饼呀!
就在杨淙淙进行着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几人已经跌落到了洞底。意外的是,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惨烈,这洞底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软绵绵的,人掉在上面完全不痛。
杨淙淙担心沈仪心,落地后立马爬起来去看他,却发现他竟然以一个极舒服的姿势在稻草上躺着,甚至还翻了一个身。再一看他胸口,虽然衣裳破了,但却一点儿血都没有,杨淙淙伸手一掏,掏出来一本小书,中间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已经几乎被穿透了。
一看那本书的名字,杨淙淙哭笑不得,原来正是她无比嫌弃、沈仪心却当宝贝的那本书——《哄女孩开心的高招——三十八种妙法大全》!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才使得沈仪心免受伤害。
见他没事,杨淙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沈仪心这家伙傻是傻了点儿,运气还真的是极好的。
“都说傻人有傻福,真是没错。”
“我才不傻呢。”沈仪心反驳得极没有底气。
“傻傻的,总是让人放心不下。”杨淙淙撇撇嘴,“从第一次你用剑硬接下蒋老九那招时,我就很担心了。”
沈仪心一脸感动:“担心我的安危吗?”
杨淙淙叹了口气:“是担心你的破剑断了啊……”
沈仪心一脸感动瞬间就变成了一脸黑线。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十分幽深的洞穴,顶上和底下都有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延伸出来,还有暗河流淌,凉气森森的,十分潮湿,一会儿身上就凝了一层细小的水雾。洞穴不止一个,是连环洞,一环套一环,岔路极多,不知哪里才通向出路。
刚才掉落下来时,蒋老九受到的冲击比较大,已经昏过去了。杨淙淙想了想,还是让沈仪心过去把他唤醒,其实沈仪心也是同样的想法,否则刚才也不会伸手去拉他。虽然他们是敌对关系,不过把蒋老九一个人放在这里肯定是生机渺茫,这可不是他们的做事风格。
蒋老九睁开眼,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当明白杨淙淙和沈仪心并没有找他算账的意思,而是想要救他之后,面色浮现上了一丝羞愧,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站了起来。
虽然这里辨不清方向,但洞穴里有静静流淌的暗河,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出去,于是一行人开始迈步前进。
三人在洞穴之中走了很久,都不见出口。正在有些沮丧的时候,忽然有遥遥乐音传来。那乐音婉约动人,仿佛瑶池畔的仙子在拨动琵琶长琴,又好像春季晨时的清风鸟语。
抬眼一看,眼前的景色也不一样了,重重洞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眼前是一片美丽的桃花林,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桃树亭亭而立,落英缤纷,花瓣铺了满地,其中最大的一棵树下放着一坛酒,香气扑鼻。
见此情形,几人都是目瞪口呆。沈仪心愣了一愣,说:“这……难道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杨淙淙没有说话,因为她看到在那桃林中有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男子的背影,身穿火红色的衣衫,静静立着。几瓣桃花从枝头飘下,悠悠地落在他的肩头。
杨淙淙的心,仿佛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江、江……”她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唤不出那个名字。
春光下,男子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俊俏的眉目,稍稍向上扬起的桃花眼里含着笑意,起风了,风吹起他散落的发,也吹走了他肩上的落花。他向她扬了扬手示意她过来,那般安静,那般美好,仿佛从来不曾改变的旧时光阴。
三百年了,她和他分别已有整整三百年。三百年对于大千世界和广袤万物来说都太短了,可是对相思来说,却太长太长。
杨淙淙猛地扎进了他的怀里,眼泪婆娑,正想对他倾诉这么久没见的思念时,脑门却忽然被人弹了一下。
“多日未见,小洋葱还是这么矮,哈哈,才到我的胸口!”眼前的男子一扫方才的温柔,眼眸里充满戏谑的笑。
杨淙淙顿时被弹懵了,心里汹澎湃思的念来不及表达,还有一肚子的话来不及跟他说,就变成了生气。哼,这个江月明,这么久过去了还是喜欢跟她斗嘴,拿她开玩笑!他懂不懂这些年她想他想得多辛苦,多难受?好不容易见了面,他还这么欺负她……杨淙淙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狠狠地跳了起来向他脚上踩去!
江月明抱住了她。
她的脚还没落地,整个人就已经被抱了起来。男子的目光温柔得仿佛落进了阳光,要令人融化:“淙淙,想我吗?”
“不想。”杨淙淙的脸腾地红了,口是心非地将脸埋进了他胸口衣襟之中。
咦?他的身上怎么这么香。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又仿佛和桃花的芬芳混合在一起,是她从来没有问过的味道。好好闻啊,好想一直就这样沉醉下去……
“小洋葱,我新得了一种酒,特别好喝,你这么贪嘴,肯定会喜欢的。”江月明将她放下,牵着她走到那棵最大的桃树下,那里有一坛酒。
“我哪里贪嘴啦!”杨淙淙辩驳着,表情却出卖了自己。那酒真的很香,芬芳四溢,令人不能自拔。
江月明给她斟了一杯酒,他手指修长,拿着酒杯,小指微微翘起,和他的人一样好看。
杨淙淙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远远叫她的名字,然而她不想理会。她和江月明这么多年没见了,他错过了她生命中许多重要的时刻,可是至少他现在回来了。什么都不重要,此刻她只想不醉不归,唯有大醉一场,才能填补他和她之间错失的那些光阴。
杨淙淙将酒举到了唇边,正要喝下去时,忽然脑后一阵钝痛袭来,紧接着眼前一黑。那些桃花、美酒,还有江月明的模样统统变得模糊,然后渐渐散去。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好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全在她的脸上,杨淙淙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一张脸映入眼帘,正是沈仪心。
“刚刚怎么了?”她问。
“刚刚你落入幻境了,无论我们怎么喊你你都不醒来,还非要去喝那暗河里的水,拉都拉不住。还好蒋老九想出办法,让我把你敲晕,然后再唤你醒来。”
杨淙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你是怎么唤我醒来的?”
“这个简单,就扇了你几巴掌而已。”沈仪心说这话时一脸正义,仿佛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言语间还透着一股“幸好我机智”的得意劲儿。
扇了几巴掌……而已?
几百年前在湄泠河畔初遇时,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离家出走的公子哥,以为她溺水,左右扇她耳光叫她醒来,如今几百年过去了,她陷入幻境,他又来这一招!
看着沈仪心认真的脸,杨淙淙只能把郁闷憋在心里,眼泪在心里默默地淌成了小溪。可是,刚才她又为什么会陷入幻境?
“看此情形,我们怕是陷入了九幽窟。”一直没说话的蒋老九此刻开口了,“进九幽者,九死一生。传说中,九幽窟是一个神秘可怖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它里面是什么样的,因为去过九幽窟的人都是有去无回,纵使有运气好的离开了,也变得疯疯傻傻,除了嘴里念叨着‘醉生梦死’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醉生梦死?”
蒋老九点头,语气严肃:“我也是听江湖上的一些朋友说起,这九幽窟是有主人的,据说那主人性格古怪,阴晴不定,举止飘忽犹如鬼魅。在九幽窟中他设置了‘醉生梦死’四关,落入其中的人必须突破这四关才有活着回去的希望。看刚才那情形,应当就是第一关,‘醉’。”
九幽窟主人?还要通关才能出去?
杨淙淙在心里长叹一声,怎么这种明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都被她碰上了。根据蒋老九的描述,杨淙淙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一个一身黑衣,眼神阴鸷、内心狡诈,喜欢躲在角落里暗戳戳玩弄心眼的大叔形象。
几人到了这地步,已经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听蒋老九严肃的口气,就知道所言非虚。回想起方才幻境里的一切,杨淙淙有些失落。江月明消失了这么久,大概是不会回来了,这她其实都明白,她早已接受了现实,却无法让自己不报一点儿希望。
一问沈仪心和蒋老九,原来他们方才也各自经历了不同的幻境。幻境可以呈现出一个人心中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或者是最思念的人,越是有执念就越沦陷,如果不能识破幻境,就会一直陷入其中,不复醒来。
杨淙淙问在幻境中沈仪心看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地说:“我看到了一大堆好吃的,美酒佳肴,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啃着一个鸡腿,怎么样也不给我吃……”
天啊,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吃货形象吗?呃……不过好像也是事实,但是至少不要连在幻境中都看到这些啊。
“俗话说,梦是反的,所以嘛,嘿嘿,”沈仪心讨好地笑着,“也就是说,淙淙在我心里,是一个视美食如粪土的人!”
视美食如粪土,这个比喻真的是……太有水平了。
“那你后面是怎么知道那是幻境的?”
沈仪心说:“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个青色衣衫的姑娘,表情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拽着我就走,我稀里糊涂地走呀走呀,走过一大片浓雾,忽然就发现自己在山洞里了。”
“青色衣衫的姑娘?那她人呢?”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杨淙淙觉得很是疑惑,却没有头绪。转头看向蒋老九,不知道他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此时神色有些黯然,碰上杨淙淙的目光,他立刻把头转向了一旁,那一刻她看到他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现。杨淙淙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他,想了片刻还是作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旁人多余的关怀可能反而适得其反,给予他一些空间或许才是最好的。
不管怎样,身陷九幽窟中,前方的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此刻患难为兄弟,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放弃之前的成见,既然避无可避,索性共同进退、正面应对。
接下来的路依然不好走,但有了心理准备,至少不再那么被动。果然如蒋老九所说,没过多久就到了“生”这一关。那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好似一个八卦,八个方向均有一道门,每道石门的上方,分别以篆体雕刻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在这八道门中,仅有一道为生门。
“这些门,是按照先天八卦来排列的。”沈仪心走到那八卦中间,说道。杨淙淙本想拉住他,见他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收回了手。
“天南为乾,地北为坤,日出东方为离,日落西方,无日有月为坎,西北昆仑为艮,东南海洋为兑,西南多风为巽,东北多雷则为震。这些字,正是代表八个方位。所处的位置与环境不同,八卦所指的寓意也便不同,这里的方位……”沈仪心闭目用手指掐算默念了一阵,忽然睁眼指着“巽”的方向说,“那里便是生门!”
杨淙淙没想到沈仪心这么快就得出了结论,印象中,他虽爱读书,尤爱道家学识,但能否学以致用却还未知。蒋老九也望向她,有些犹豫的样子。
沈仪心的眼神很笃定,他定定地望着刻有“巽”的那道石门,眼睛里有一种清澈却又深邃的东西。这一世,杨淙淙第一次见他出现这种眼神,仿佛……
仿佛当年九五之尊的帝王,坐在龙椅上,下方风云变幻,尽在他眼中。
杨淙淙第一个踏出脚步,走向了“巽”门。
石门本是紧闭的,在她靠近的一刹那竟然缓缓打开了,发出沉重的声响,门后是一条黢黑的通道。刚一踏进,那通道竟然着起了熊熊烈火,如一条火龙一般将她包围!
然而奇怪的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灼热。
“这是第三关,‘梦’。”蒋老九低声提醒。
是梦吗?
在那火焰之中,杨淙淙看到了金銮宝殿、亭台楼阁;看到了漫天红绸,皇城飘雪;看到了身穿盔甲的士兵浴血厮杀、倒在雪地中;最后,她看到宫殿在火焰中燃烧,一个年轻的身影因火光而模糊,他轻轻喊着她的名字,那时候化为透明的她其实就在他身边,他却看不到她,也触碰不到,更加不知道她哭着对他说:“我在,我在……”
火海连天,天地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以地平线为对称轴呈现一种镜像关系,沈仪心在天的那端,而杨淙淙则在地的这端。她想向他走去,然而刚踏上一步,那迷宫却倏然间消失了,如镜花水月一般,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彼端那人的朦胧身影。
一滴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火渐渐灭了,梦也醒了,方才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唯有脸颊上挂着的那滴冰冷的泪水,依然真实。
一别经年,她以为曾经的那些痛苦和悲伤都已经忘却了,然而那些场景却在今天重现,纷至沓来,入梦中。
杨淙淙悄悄用手背抹去眼泪,正想假装没事一样,却忽然听到沈仪心在背后问:“淙淙,刚才那人是谁?”
杨淙淙讶然:“你们也看到了?”
蒋老九点头:“因为你是第一个踏入的,所以呈现的是你的梦境,我们也看到了其中的内容。”
沈仪心闷闷地说:“原来淙淙的梦里,藏着一个人。”
看着他这幅样子,杨淙淙不禁有些好笑,沈仪心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蒋老九疑惑:“奇怪,听说在‘梦’这一关里,会出现一个极其复杂的镜像迷宫,许多人都是被困在了其中,可是为什么我们竟然这么顺利地就出来了?”
杨淙淙心想,或许是因为梦里的东西一般都不是真实的,迷宫又是镜像,亦真亦幻,让人分不清真实与梦境,所以才会迷失其中。然而他们不同,真实的沈仪心在此,那幻境便自然而然地破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着走着,却发现没有路了。
眼前是一道深渊,往下看去不可见底,只隐约听到湍急的水声。两侧石崖陡峭,如刀劈斧砍的一般。站在深渊边上,冷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让人寒意遍生。往四周看去,也没有其他任何路可以走。
“这是条死路。”杨淙淙说。
第四关,“死”。
几人仔细探查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发现有没有什么隐蔽的机关,然而什么都没有。这里完全是一片荒芜,漆黑,幽深,让人心生绝望。
“路不见了。”沈仪心忽然说了句。
杨淙淙一转身,发现连他们来时的那条路都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消失了。也就是说,他们彻底被困在了这里。
“死路,死……”蒋老九眉头紧锁,“莫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其实杨淙淙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觉得太冒险了,毕竟这只是猜想。如果实际情况和他们料想的不同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沈仪心刚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淙淙狠狠敲了下脑袋,顿时委屈极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淙淙瞪了他一眼,“想下去探路,没门儿!”
沈仪心瘪着嘴没说话,蒋老九上前一步,说:“我去吧,我有些功夫在身,轻功也尚可,探路容易些。”
杨淙淙本想自己去的,不管怎么说,她毕竟身为仙体,但蒋老九这句话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和他相处时间并不长,原本还是敌对关系,只是身陷险境才共同进退,她从没想过他竟会主动要求去探路。
这情景,这地势,若是下去探路的话,定是凶多吉少。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蒋老九说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在刚落下九幽窟时,你们救了我一命,没有弃我而去,此刻便是我报答的时候了。探路虽凶险,顶多不过一死,我蒋老九不愿欠任何人人情。”
说罢,他不等杨淙淙回答,纵身跃入了那深渊之中!
杨淙淙一声惊呼,来不及阻拦,他的身影已经被黑暗所吞噬。就在她担忧无比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黑暗忽然退却,深渊也消失了,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平地,蒋老九站在地上,也是一脸惊讶。
“如此重情重义,当真少见。这样的人,我怎能让你轻易死掉?”
一个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缥缈似雾,虚幻如烟,仿佛缭绕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不远处有一团雾气升腾,渐渐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不辨眉目,只隐约像是一个年轻男子,纯白衣衫,遥遥而立。
“你是……”
“想必你们应该听说过,进九幽者,九死一生。已经很久没有人能突破‘醉生梦死’四关了,如今你们来了,倒真是难得。”
果然是他,九幽窟主人。
杨淙淙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吧?”
“来者是客,既然来了,怎能让你们轻易离开?”男子的声线仿若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虽然好听,杨淙淙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江湖传言这九幽窟主人性情古怪,此时看来果然不错。
果然,他接着说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明明已经通关了,却还不放我们走!”说话的是沈仪心,自打九幽窟主人一出来开始,他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敌意,“我们又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
九幽窟主人的面容虽然在雾气缭绕中看不清,但杨淙淙能感受到他向沈仪心看了一眼,语气中浮现一丝玩味:“因为这里是九幽窟,而我是这里的主人。若是换做其他人,连同我做交易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如果不答应他,怕是连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淙淙说:“什么交易?”
“沈仪心。”九幽窟主人说道。
“啊?”
就在沈仪心张嘴的一瞬间,九幽窟主人一扬衣袖,一滴幽蓝水滴自他指尖弹出,一下子没入了沈仪心的喉中!
沈仪心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咳了半天,也没咳出来什么。杨淙淙怒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毒药。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去往寰珠海,为我取得一袋鲛人泪。让他服下毒药,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为了让你们遵守承诺罢了。若是敢食言,那么……他会死。”
“你——无耻!”杨淙淙快要气炸了,利用她没关系,但他竟然用沈仪心的性命威胁她!
杨淙淙已经陷入一触即发的状态,人间不能使用仙术?她可不管!大不了跟眼前的人拼了,逼他交出解药,只要能救沈仪心,大不了她再被罚去幽闭几百年,那又如何!
就在她刚要爆发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转头,对上沈仪心平静的双眼。
“好,我答应你。”沈仪心昂首,字字掷地有声。
杨淙淙强忍怒意,担心地看着他,而沈仪心却对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他没事。
杨淙淙叹息:“真是不平等的交易。”
“这世间一切,本就是不平等的。”九幽窟主人微微一笑。
他的身影原本是隐于雾气之中,此刻一笑,面容竟好似清晰了一些,然而却总也看不分明。杨淙淙向他的方向望去,他也仿佛正望着她,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仿佛有什么触到了她的心里,让她的心脏为之一颤。
她捕捉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仿佛时光凝驻,又仿佛大梦一场,梦里初见。
他,究竟是谁?
当她想再进一步探寻的时候,那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远,身影也随之渐渐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晃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颗石子,掀起层层波澜。
再一转眼,洞穴、黑暗全都消失了,头顶烈日当空,竟然已经回到地面上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轰隆巨响,几人回头,发现不远处的地面在快速地塌陷着,天摇地晃,沙石坠落,其情可怖,并且塌陷的地方正在逐渐向几人靠近,犹如一只吃人的猛兽。
“这里要毁了,快走!”
几人一路狂奔,跑到一座山头上,终于远离了那塌方的地带。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望过去,只见来时的方向一片狼藉,烟尘漫天。那里,正是九幽窟的所在。
“传说中的九幽窟,不复存在了。”蒋老九说。
杨淙淙望着远方,心情复杂。这场“交易”,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鲛人是一种古老而又神秘的生物,常年生活在大海的最深处,极少与人类来往。传说鲛人寿命可以长达数百年,人身鱼尾,无论男女都极其纤秀俊美,更奇特的是,他们可以织水为绡,泣泪成珠。
传说中鲛人常出现的地方,叫做寰珠海。
前往寰珠海的路程是漫长的,杨淙淙几人先是乘马车到了最近的渡口,再乘船从湄泠河顺流而下,目的地是沿海的凝光镇。
关于九幽窟主人,杨淙淙的心里有着诸多疑问,他神秘莫测,却似乎对几人并无恶意,然而让他们去千里迢迢地去寻找鲛人泪,又不知目的何在。说他身份成谜,她却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息,像夜里的大海,掠过凉而微咸的风。
那是一种她说不上的感觉,成了一个谜团纠结在她的心里。她担心沈仪心身体,于是暗中求太上老君给沈仪心解毒,可是给他诊过脉后,太上老君什么药都没开就离开了,说没有大碍,再加上沈仪心这些时日来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她才稍加安心。
关于心里的这些疑问,杨淙淙也曾去求助过锦澜仙君。听她一脸苦闷地说完近来所经历的一切后,锦澜仙君眨眨眼,一脸认真地说:“听说凝光镇有许多海鲜,尤其是有一种鱼味道极其鲜美,你去一趟也没什么坏处。”
杨淙淙刚觉得开心了点儿,心情又立马低落了下来,因为她想到了江月明。许多年前,这个家伙还在她身边总和她斗嘴打趣的时候,有一次她被他身上隐形的鳞甲割到了手指,他吓骗她那鳞甲是有毒的,平常没事,一旦吃了鱼,脸就会肿得像猪头,吓得她好长一段时间看到鱼都退避三舍。后来她知道他其实是吓唬她的,因为水族是他的同类,他只是不想她吃罢了,就如同她不想他吃洋葱一样。
江月明,生而为龙,是古老而强大、可以潜游海底,亦可以翱翔九天的龙族。
想到他,杨淙淙心里又隐隐难受了起来。
“掐指一算,也快要到时间了……天意,不可违。”锦澜仙君的声音飘进耳里,杨淙淙一抬头,发现他的身影已经忽而远去了。
时间,什么时间?又有什么事快要发生了吗?所谓“天意”,又是指什么?锦澜仙君很少说这种话,他既出此言,必有所指。怀着这一肚子的疑惑,杨淙淙决定去探一探这所谓的“天意”。
在出发之前,杨淙淙和蒋老九谈过,说九幽窟主人下毒是在沈仪心身上,跟蒋老九并没有什么关系,前路未卜,他可以选择离开。然而蒋老九态度坚定,说自己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同甘共苦,定当一路同行。
关于蒋老九自己的事情,他并不主动说起,然而一路上,杨淙淙和沈仪心从老百姓们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原来蒋老九是个义匪,专门劫富济贫,贪官污吏纷纷闻之色变,对他是又恨又怕,便想尽办法通缉他。为了避开风头,蒋老九于是掩藏起一身功夫,乔装打扮行走江湖。他依然不放过那些恶人,只不过教训他们的办法不是去“明抢”,而是去“暗骗”,那些人拥有大量不义之财,往往心虚得很,特别希望神明庇佑,于是他便用所谓仙术哄得他们心甘情愿地将钱财贡献出来,而他则将之分给了老百姓们。上次那个洛员外,也是个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的恶霸,只不过蒋老九的计划却被忽然出现的杨淙淙和沈仪心打乱了。
“原来如此……”得知真相的杨淙淙觉得脸干干的,本以为自己是一身正气,结果没想到竟有着这样的隐情。还好,蒋老九并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
这天,几人夜宿在沿岸的一家客栈中,一来是连天在船上太过劳累,二来也是去附近的城镇中买些路上的食物用品。晚上,蒋老九在屋里休息,杨淙淙和沈仪心则去街上买了东西回来,走到客栈附近,远远地看到有一队官兵在沿岸搜查,他们隐约听到什么“通缉”、“逃犯”,似乎还听到了蒋老九的名字。
两一人心意相通,相视点头。沈仪心在暗处放风盯着那些官兵,而杨淙淙则匆匆绕到客栈后门,去房里通知蒋老九快些逃离。
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来得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目瞪口呆。
在本该属于蒋老九的房间里,坐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他的面前是一架铜镜,而他正望着镜子,手轻抚着自己的容颜。烛光掩映下,他的身上带着朦胧光圈,眼神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镜中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男子见到忽然出现的杨淙淙,也是一愣。杨淙淙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低低说了声:“抱歉。”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回头一看门牌,没错啊,确实是蒋老九的那间房!
犹豫了一下,杨淙淙再次走了进去。门依然没锁,男子还是在刚在的位置,仿佛知道她会回来,在等着她一样。
“我早知会有如今这么一天,一路同行,有些事我也确实不该再隐瞒下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杨淙淙惊得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分明就是蒋老九的声音!
男子起身,打开了一个藏在隐蔽之处的箱子,里面有一个制作精巧的仿真面具,还有一些装扮用的物品,以及一堆棉花。原来他身形很瘦,全靠那些棉花塞在衣服中,才扮成一副壮硕模样。
就在这时,外面遥遥地传来了一声唿哨,那是沈仪心传来的讯号,表示官兵快要到来了。望着一脸惊讶的杨淙淙,男子将箱子锁好,起身给她倒了杯茶,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的真名,叫做顾之臻。”
顾之臻说起了他曾经的那些往事。
原来,顾之臻年少时曾经有一个玩伴,他喜欢了她很多年,一心想娶她为妻,奈何他家境贫寒,不为女子家人所喜。后来女子被当朝一个大官看上,强娶过去当了妾室。大官知道两人青梅竹马,容不得顾之臻,为了除掉他便设计陷害他杀人,纵然他从没有做过什么杀人之事,却有口难辩,只能到处躲藏。
有一天,顾之臻无意之中救了一个伤重的人,便是义匪蒋老九。蒋老九那时被仇敌所伤,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为了感念顾之臻的恩情,送给了他一个盒子说是谢礼。后来伤重的蒋老九没过几天便过世了,葬了他后,顾之臻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把长刀,以及一个蒋老九面容的仿真面具,还有一份武功秘籍。
长刀就是被沈仪心斩断的那把,那是当年蒋老九的随身宝物,在江湖上也是叫得出名号的,所以看到宝刀被毁时顾之臻才会那么气愤。话说回来,也多亏了那把刀和武功秘籍,也因为他的勤奋苦练,原本没太多武功底子的他在一两年间功夫精进了许多,借着蒋老九的名号继续走天下,替他做着他未完成的那些惩恶扬善的事。
虽然蒋老九也是被通缉的,可是顾之臻却更加喜欢这个身份,无拘无束,无惧无畏,可是每每在夜里,他都会感到怅然若失。这副面具他已经戴了很久,久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或者说,这两个人都是他,却都不是他。
一个是记忆中怯懦的他,看着心上人被逼嫁人却无可奈何的他;另一个是现在行走江湖,看似自由自在的他。很多次他在夜里拿下面具,看着镜子中那陌生的容颜,在想着这个人究竟是自己,还是一个只活在记忆中的人。
“那你以后,想一直戴着面具生活吗?”杨淙淙问。一直这样生活着,以另一个人的面容,还有身份。
“这……”顾之臻有些失神,望了望窗外的月色,“你觉得呢?”
杨淙淙端详了他一阵,忽然掩嘴笑了起来:“我觉得,还是你现在的模样更帅一些。”
顾之臻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很柔和,跟先前那个扮出来的大汉形象截然不同。
“我也这么觉得。”他说。
月色朗朗,之前一直横亘在心里的什么东西,仿佛一下子就散去了。
“淙淙……我曾经立下过一个誓言。”
“什么誓言?”
顾之臻眼睛垂下,似是有些犹豫,烛光下又仿佛有些羞涩:“那就是……如果谁第一个看到了我的真面目,那证明是缘分所致,上天注定,我一定要娶她为妻。这也是我今天向你坦白一切的原因,既然要携手终老,就不能有所隐瞒。”
杨淙淙的嘴巴大得简直能塞得下一个鸡蛋。这种话本小说里的桥段,竟然也能被她碰上?顾之臻这个家伙,立下什么誓言不好,非学别人立这种誓!诶?等等!“既然要携手终老,就不能有所隐瞒”?这话说的,怎么仿佛默认她一定会答应似的,她可从来都没点过头啊!
杨淙淙深吸一口气,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这个……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第一个看到你面容的人是个男的呢?”
话一说完,原本尴尬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尴尬了。
顾之臻自信满满地说:“那就结为兄弟。”
杨淙淙在心底哀嚎,为什么男的就是结为兄弟,而女的不是结为兄妹却是结为夫妻啊!不公平啊不公平!
“我不能答应你。”她故作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里肯定还有别人,你的青梅竹马,我不信你忘得了她。”在那九幽窟里的“醉”那一关中,她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他在幻境中看到的是那个女子,所以那时他的表情才会那般伤感。
顾之臻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暗淡,很快又有了神采,他说:“她已做人妇,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是时候放下自己的执念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记忆里。况且,你这样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可是……”看样子顾之臻真的是认真了,杨淙淙一方面不忍伤害他,另一方面又觉得必须要火速而果断地拒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杨淙淙咳了两声,说道,“其实,我早已定了娃娃亲了。”
“娃娃亲?”顾之臻一愣,“和谁?”
“就是……沈仪心。”杨淙淙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拉沈仪心出来当挡箭牌,硬着头皮继续扯谎,“明年就要正式成婚了。”
“明年才要成婚的意思,就是现在还没成婚。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杨淙淙简直郁闷极了,以前只知道沈仪心呆呆的,没想到顾之臻也是如此,根本没听出她话中之意!难道读书人都是这样?真不知道是该说他木讷呢,还是说他执着。
“笃笃笃”,敲门忽然声响了起来,两人立刻噤了声。杨淙淙以为是官兵来了,让顾之臻藏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却发现沈仪心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门口。
“官兵没有查到这家客栈,已经走了。”他表情严肃地开口,眼睛一直盯着顾之臻,却没有惊讶的表情。
看他这样,杨淙淙就知道他显然是已经听到两人之前的谈话了,从顾之臻的身份,到后面说要娶她……遭了,他会不会也听到了她瞎扯的娃娃亲的事?
“淙淙,你刚说的是真的吗?”沈仪心一脸严肃地问她。
“那个,其实,其实……”杨淙淙“其实”了半天也说不出后面的话了,此时顾之臻和沈仪心都在场,任她怎么圆谎,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啊!
“我知道了。”反倒是沈仪心先下了结论,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望月。
杨淙淙望着沈仪心的背影,居然有点萧索的意味。其实她没明白,沈仪心压根没听到有关娃娃亲的那些话,他方才来是想告诉两人官兵快到了,却无意中听到顾之臻说要娶杨淙淙,心里难受得紧,就跑开了,后面的话也没听到,直到官兵走了他才回来。他问她“是真的吗”,其实是想问她对顾之臻是不是真的,而杨淙淙却以为他问娃娃亲的事是不是真的,支支吾吾老半天,让沈仪心更加认定她是喜欢顾之臻的了。
那个顾之臻……哼!才跟淙淙认识多久,就想拐走她了,他绝对不允许!
第一次,沈仪心对一个人有了明显的敌意。
沈仪心觉得很惆怅,顾之臻的真容的确挺俊的,武功也不错,样样都挺好……他的心里好像堵了块棉花,特别难受,却又发泄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手指无意间触到腰间的剑,仿佛有一股电流通遍全身,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不,光是怅然是没有用的,他必须行动起来,只有让自己更强,才能更好地保护淙淙,才能不让她被人拐走。
那把乌黑的长剑,他先前总是觉得它重,此刻也不知怎么了,练起来竟然趁手无比。原来那些难练的招式,一朝一夕间也仿佛突然熟悉了许多,心念所往,剑锋所至。月色下,也不知是看花眼还是怎么了,他竟然发现剑锋上好似散发出了隐约青色微光,再一眨眼,那微光便消失了,唯有月晕笼罩。
那一夜,沈仪心吹了一夜的风,也练了一夜的剑。他感觉仿佛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又或者血液中的什么在逐渐复活。他看到一个人的影子,那人有着跟他一样的面容,在月下吟着诗,舞着剑,饮着酒,指点着江山。
他想,或许第二天,他就能和那人一样了。
然而事实上……
第二天,他便染上了风寒。
凝光镇是寰珠海旁的一座城镇,原先这里只是个小渔村,后来逐渐因盛产珍珠而闻名,愈加繁华起来。传说中,珍珠分两种,一种来自贝类,是为常品,而另一种来自鲛人,是为珍品,而珍品中的珍品,就是以鲛人坠泪而凝成的,叫做鲛人泪。
传说鲛人泪圆如月盈,耀如月辉,散发着梦一般的光芒,持有它的人可以获得极致的美丽和优雅,在皇宫贵胄的女眷中极受追捧,谁若是拥有一颗鲛人泪,便会成为万人瞩目的中心。然而因为鲛人稀少,又与人类鲜有往来,难见泣泪,所以鲛人泪往往千金难得,甚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黄金取来易,鲛泪得之难。”
走在凝光镇中,只见处处都是卖珠宝的铺子,鳞次栉比。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无数颗珍珠串起来的珠帘,熠熠生辉的珊瑚树……各种宝贝应有尽有,但却没有一家店有鲛人泪的,每当几人问起,掌柜总是摇摇头。其中一家店的掌柜告诉杨淙淙他们:“这鲛人泪啊,现在几乎已经寻不到了,你们可以去城中心的璨星楼看看,那是凝光镇最大的珠宝铺子,或许能有一些收获。”
几人来到璨星楼前,只见那是一幢三层的建筑,装修得富丽堂皇,连门口的招牌都是以拇指大的珍珠镶边的,看得沈仪心不由咋舌,这么大的珍珠,在前面那些店里都是当镇店之宝卖的,璨星楼竟用它来装饰牌匾。门口的牌匾上,以金粉书着“璨若星辰”几个大字,落款是良苑栎。
“良苑栎是谁?”沈仪心小声问。
顾之臻定定地望着那名字,说道:“是当朝皇后的哥哥,也就是国舅。当朝皇后娘家炙手可热,气焰连天子都要让之三分。”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杨淙淙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见几人进来,立刻就有个小厮来招呼,穿着也是华丽无比,衬得几人倒显得寒酸了。当听几人说明来意以后,小厮让几人稍等,便请来了管事的。
管事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留一撮山羊胡,说话也倒算是和气:“听说几位是想购买一颗鲛人泪?”
沈仪心说:“我们不是想买一颗,是想买一袋。”
管事的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看沈仪心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可知道这鲛人泪一颗价值几何?”
见几人摇头,管事的伸出一根手指。
沈仪心拿捏了一下,说:“十两?”
管事的摇头。
“一百两?”
管事的还是摇头。
“一……一千两?”
“一千两黄金!”管事的说道。
听到这个数字,三个人都倒吸了口冷气。先前只知道这鲛人泪珍贵,却没想到价格竟然已经高到如此地步。
见三人的表情,管事的心知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对的,看他们衣着打扮,脸上分明写着“买不起”三个字,还要不死心地来问价格,一开口就说想买一袋,真是异想天开。
管事的收起了那副和善的样子,头一昂,鼻孔冲天,正想离开,被杨淙淙叫住了。
“敢问这鲛人泪,为何如此之贵?”
管事的看了看这个长得虽然清秀,却打扮得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这哪里算贵了,我们这里还有能治百病的仙药,那才叫价值连城。不过纵使告诉了你们,你们买得起么?”说罢扬长而去,留下杨淙淙几人面面相觑。
出了璨星楼,天已经黑了,顾之臻说有些累,先行回客栈了,剩下杨淙淙和沈仪心在街上溜达。忙活了一天,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两人决定先去吃点儿东西。
“那个管事的,真是个势利眼,哼!”饭店里,沈仪心愤愤地说道,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鸡腿,仿佛要泄愤似的。
看他这幅样子,杨淙淙有些好笑,他虽然长得比她高出了许多,轮廓也明显了,可心里有时候仍像个孩子,让人觉得有些傻,又有些可爱。
“那个九幽窟主人是为什么要鲛人泪呢?这鲛人泪如此贵重,我们连一颗都买不起,更何况说一袋……”杨淙淙托腮,有些惆怅。
“买不到,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得来啊。”
“什么方法?”
沈仪心说:“璨星楼通过什么渠道得来的,我们可以追根溯源。再珍贵的东西,最初时都未必高价,我们可以去源头试试看。”
他的话说得杨淙淙恍然大悟,对啊,璨星楼自己肯定是不产鲛人泪的,那么他们就去寻鲛人泪的源头,到海边,岛上,或者沿海的渔民那里去一探究竟,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杨淙淙忽然觉得,沈仪心一点儿也不傻,他聪明着呢,这才是大智若愚。
“又是你这小子,上次被你溜了,这次偷东西被我抓了个现行,看你往哪儿跑!”
客栈里忽然吵吵闹闹的,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店老板正拎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的衣领,那男孩穿得破破烂烂的,脚上的草鞋连脚趾都露出来了。他怀里抱着几个包子,正奋力地想从老板手里挣开,却怎么样也挣不脱。
“我没有偷!我妹妹想吃包子,我是买的,我给了你钱!”
“给钱?”老板冷笑,“就凭扔在我这儿的一块破布,能值几个钱?”说到这里他摊出手来,手中有一块白色的织物,看起来松垮垮的,有些粗糙。
“那不是破布,那是鲛绡!”
鲛绡。听到这个词,杨淙淙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哈哈,鲛绡,大家伙儿看看,有这样的鲛绡吗?传说中鲛绡轻薄如纱,柔软如丝,坚韧如钢,你若说你给我的是块抹布,我还相信些。”
听到这里,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少年紧咬着牙,坚称自己没有偷东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依然一脸桀骜不驯。
“老板,放他走吧,这几个包子我给钱。”杨淙淙说道。
“这位客官,您可别心软,这小子叫做阿中,不是头一次偷东西了,被抓到了毫无悔意,还满口谎言,今天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没有人会愿意这样的,希望他以后能学好吧。”
沈仪心也在一边帮腔:“是呀,是呀。”
老板犹豫了一下,把阿中放了下来,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遇上了贵人相助,快些滚远,以后要敢再犯,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阿中甩开他,在地上站定,望着杨淙淙和沈仪心。说也奇怪,分明是他们两个刚才帮了他,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感激,目光冷冷的。
“这些你拿走吧。”杨淙淙从自己这桌拿了好几个包子,还有其他的一些吃的,塞到少年怀里。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她想到许多年前的某天,她和沈仪心也是这样帮过一个少年,少年的名字叫玉生。最后,玉生成了沈仪心最重要的伙伴和助手之一。
时光仿佛走了,又仿佛一直都停在那里。
“记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望着阿中的眼睛,他说。
阿中看着杨淙淙,忽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飞一般地跑开了。
“您看看,您看看,我就说这小子忘恩负义吧!”饭店老板气不过,不住念叨着。
杨淙淙却并不生气,望着阿中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从少年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许多东西,憎恨,愤怒,还有一种悲哀。
小小的年纪,何以承受了那么多呢?
出了饭店,天已经黑透了,街上的人也稀少了下来,杨淙淙和沈仪心往客栈走去。
沈仪心说:“淙淙,你说,那孩子为什么这么仇视我们?”
杨淙淙也不明所以,说:“或许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吧,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他经历的东西比我们想象得多的多。”
“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沈仪心忽然说道。
“为什么?”
“眼神啊。”沈仪心说,“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算处于劣势,他眼神依然坚定,我由此就知道他内心是纯粹的。”
杨淙淙没想到沈仪心会说出这么有内涵的话来,赞同道:“相由心生,的确如此。”
沈仪心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淙淙是世间最漂亮的人,原来是相由心生。”
这句话让杨淙淙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正想教训他何时竟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然而转头一看,沈仪心面上竟然丝毫开玩笑的意味也没有。这话语落在她耳中,配上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竟让她觉得耳根软软的,心里有些甜丝丝的,好像吃了上好的桂花糕,那软糯,是从来没有过的。
晚风吹来,道路两旁的夜来香散发着幽香。
两人继续走着,途径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时,忽然有一个人影蹿了出来,两人吓了一跳,却听那人问道:“两位可是想买鲛人泪?”
借着月色,杨淙淙看清这是一个有点驼背的瘦子,迟疑着问:“你怎么知道?”
“方才两位在饭店吃饭时,我也在,只不过那时不好搭话罢了。”
沈仪心问:“你有鲛人泪?”
“正是,我祖上传下来鲛人泪一斛,一直保存着。但到了我这一辈,只恨我无用好赌,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只能变卖祖产度日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两位若是不信,随我一看便知。”
杨淙淙和沈仪心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先一探究竟。
瘦子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地穿过许多小巷,最后来到了一个海边渔村。在一个破旧的小茅屋里,瘦子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带锁的箱子,里面用金色帕子裹着一包东西,一打开,满是浑圆的珠子,有的雪白,有的浅紫,熠熠发光。
“这是祖先留下的最后一斛鲛人泪了,只要一千两,就可以卖给你们。要不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也万不会变卖祖先留下的宝物啊!”
杨淙淙并没有见过鲛人泪,这人的话她也有些怀疑。璨星楼卖一千两黄金一颗,而这里一千两银子就能得一斛,这价格差距也太大了吧?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你祖先留下的鲛人泪还真是不少,这几日看你都卖了好多‘最后一斛’了。”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地从一旁传来,瘦子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之后,不禁面露凶光,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又是你小子,真是阴魂不散!三番五次坏我好事,看我不要了你的小命!”
那个忽然出现的人,正是不久前两人在饭店里遇上的少年,阿中。
“你敢?”沈仪心话一出口,手中黑色长剑已经搭在了瘦子的脖子上。
瘦子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连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我承认这鲛人泪是用贝母和一种发光的染料伪冒的,但小的只是谋财,从来不敢有害命的想法……”
原来是只纸老虎,外强中干。杨淙淙心里好笑,表面故作冷酷,哼了一声:“若是再被我们发现你为非作歹,决不轻饶!”
“是,是……不轻饶,不轻饶!小的再也不敢了!”
沈仪心收回了剑,瘦子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阿中,你怎么会在这里?”沈仪心问少年。
少年不说话,冷冷转头就走。
“忘恩负义的小孩子。”杨淙淙说。
阿中忽然站住,转身说:“如果我忘恩负义,就根本不会揭穿他,让你们被骗了最好!想获得鲛人泪的人,都是坏人!”
杨淙淙暗笑,她是故意使激将法的,这样阿中才会跟他们说话,毕竟是个孩子,很容易就说出了内心所想。而他最后的那句话,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为什么想获得鲛人泪的人都是坏人?”
“你们以为鲛人泪是怎么得来的?那是鲛人的眼泪!那些人获得鲛人泪的方法,也分外无耻!”阿中的情绪喷薄而出,终于说出了真相。
鲛人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很早的时候,人们便知道了鲛人泪的珍贵。以前。有渔民为了取得鲛人泪,假意把自家的小孩投入海中。鲛人生性单纯善良,不疑有假,见小孩蒙难,便伤心落泪。而事实上这只是一场骗局,渔民的小孩都极善水性,潜游水底,在鲛人落泪之后便打捞那些凝成的珍贵宝珠,之后带上岸来交给渔民,渔民出售给商贾,以此牟利。
这种事情出现得多了,鲛人们也渐渐知道了是骗局,不再上当。人们一看软的不行,在利益的驱使下,决定来硬的,那就是——捕鲛!
捕鲛船,往往船身巨大,装备精良,可以在深海巡游许久。鲛人并不好抓,但是一旦抓到了一个,就等于拥有了无价之宝。被抓住的鲛人极惨,人们会以种种残酷的手段去折磨,以使其落泪。长此以往,鲛人死伤不在少数,幸存的也潜居大海深处,不曾露面了,鲛人泪的市价也故而越来越高,乃至价值连城。
听阿中说完这些,杨淙淙和沈仪心都不禁倒抽了口冷气。原来传说中纯洁如雪、剔透似玉,被镶嵌在凤钗、金步摇上的鲛人泪,它的得来竟然如此残酷,如此血腥!
“建立在鲜血之上的美丽是肮脏的,所有想要得到鲛人泪的人,都是坏人。”阿中沙哑着嗓音,沉沉说道。
杨淙淙沉默了,她从不知道鲛人泪竟然是这样得来的,而其中真相又如此骇人听闻。怪不得在饭店那时候,她虽然帮了他,他还狠狠踹了她一脚,原来是将她当做同流合污的恶人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沈仪心问。
阿中沉默了片刻,说:“我曾在海滩上救过一个鲛人,那时她被捕鲛船所伤,我将她藏在了家里,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想到今天白天在饭店里的事,杨淙淙问:“你拿的那些鲛绡,是真的?你又为什么要去拿它来换几个包子?”
“我父母早逝,我自己一个人照顾妹妹。如果不是妹妹年纪小,肚子饿,吵着要吃那家的包子,我是绝不会去用鲛绡来换的。”阿中说,“当初我救了那个鲛人,我们成为了朋友,那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她说要报答我,于是织了鲛绡送我。可是她的手受伤了,拉不紧线,也凝不成丝,只能织出那般成品。她很难过,可是却没有哭。我说不要紧,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后来她伤好了,她说她要回到大海,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然而杨淙淙从那平静之下,却仿佛看到了整片大海下的波澜。
一个在黑暗中成长的少年,独力扛起生活的重担,艰难而坚强,坚强而孤独。在那孤独中,曾有一个从海底的精灵浮了上来,潜入他的生命中,又悄然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黑暗中,杨淙淙能感受到阿中看过来的眼神,他说:“我觉得,你们不是坏人。”
沈仪心笑了:“可你不久前还说我们是坏人。”
“起初我以为你们想得到鲛人泪,是为了牟利,我于是跟着你们,想进一步探听情况。后来我听到了你们在路上的谈话,觉得你们真实不虚假,之前对我的帮助也并非伪善。所以在我发现你们可能被那人欺骗时,便出来阻止。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转身要走。
“阿中!”杨淙淙叫住了他,“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阿中从不受人恩惠,先前你们帮助了我,现在我还给你们,你们想知道的我也做了解答。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说吧。”
“那个你曾经救过的鲛人,叫做什么名字?”
少年的眼神忽然柔软了下来,杨淙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愫在他眸子里浮现,声线也变得温和。
“琴幽。”
“那……”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得到鲛人泪,但我希望你们可以放弃这个念头,为了那些血泪掩盖下的真相。尤其,是不要成为璨星楼的客人。”
说完最后这句话后,阿中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回到客栈后,夜已经深了。杨淙淙躺在床上想起阿中的话,辗转反侧。
璨星楼?阿中特意提到这个地方,让她觉得有些疑惑。仔细想想,确实也有很多她想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什么这城中那么多家的珠宝店都没有鲛人泪,唯独璨星楼有?而璨星楼的小厮一听到几人要买鲛人泪,立刻便请来了管事的,显得十分熟门熟路,可见这里此类交易并不少见。那么多的鲛人泪,璨星楼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杨淙淙左思右想,觉得璨星楼这个地方,必须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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