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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烽火

小米椒和老辣椒 著

美文同人连载

五个出生在大沽湖畔的孩子,命运让他们前半生交集在一起,在母亲河里结为异性兄弟,那时的他们天真烂漫,心无杂念,彼此关照。但随着年龄增长,每个人的生活轨迹发生变化,心态也逐渐不同。当国难临头之际,五兄弟都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有为正义而战的心亦有一己之私的欲。父子相残、兄弟反目、正义与邪恶、人性与狼性的较量就此展开。

主角:   更新:2023-08-07 21: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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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胶东烽火》,由网络作家“小米椒和老辣椒”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五个出生在大沽湖畔的孩子,命运让他们前半生交集在一起,在母亲河里结为异性兄弟,那时的他们天真烂漫,心无杂念,彼此关照。但随着年龄增长,每个人的生活轨迹发生变化,心态也逐渐不同。当国难临头之际,五兄弟都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有为正义而战的心亦有一己之私的欲。父子相残、兄弟反目、正义与邪恶、人性与狼性的较量就此展开。

《胶东烽火》精彩片段

第一章:辫子
胶东半岛,千百年来就是山东人杰地灵的一块风水宝地,这里风光秀丽,民风淳朴,有山有水,相辅相成。
刘家庄镇,坐落在即墨县的最西北角,当地人称西北老洼地,这可是个土肥人美的好地方。他的身后就是蜿蜒流转的大沽河支流五沽河,河对岸分别与莱西的朴木镇和平度的仁兆镇隔河相望。从清中期至民国初年,刘家庄镇的最高行政长官一直由刘家庄的大户刘姓族长和他的族人轮番担任,别人无从插手。
光绪后期县里有人不服,从外面调进一个据说中过武举的人来刘家庄担任乡总,怎奈好景不长,不到半年他自己就挂冠跑了,连个理由都没给他的上峰留下。
从那以后刘家更以本土的土皇帝自居,不管是以前叫乡总也好还是现在改成镇长也罢,这里的最高长官成了他们刘家的世袭官位,不管谁来即墨上任也得高看他们刘家一眼,不然谁来做这个地方官也坐不安稳,那个武举人就是个例子。
镇公所就在官道南侧,最初是官家的驿站,后来被刘家几度重修扩建。现有正房五大间,配备南屋五间东厢房五间,院子南北长二十米,东西十五米。民团成立之后,刘家又把院墙以西一块自家的地拿出来,推平压实做成操场。
现任镇长也就是刘家的现任族长刘长卿,他爹死的早,按照族长只能由长子长孙接任的老规矩,刘长卿在他四十岁那年就出任了这个职位。刘家人通过一百多年将近十代人的原始积累,如今成了整个即墨西北洼最繁盛的家族,人口旺盛,沃地千亩,可算是骡马成群,家大业大。
最令人羡慕的是刘家还有一支政府许可的民团自卫队,这可不是随便一个地主豪绅有钱就可以办的事,这说明了刘家在当地的人脉和声望。民团有五十多人枪,即墨也有几处乡镇有这种民团的,但规模不大,一般也就十几二十几人,说白了也就是某些有钱人为充面子组织的。民团的费用大半为刘家支付,剩下的一是辖区各村的惯例,另一个是上边政府拨付的官银。队长则是刘长卿的大儿子刘祖兴。
刘长卿的祖上据说有人中过举人,到了刘长卿这一辈也出过几个秀才,尽管有的功名是靠白花花的银子捐来的,刘家人还是愿意以书香门第自诩。
刘长卿的父辈哥四个,俩姑姑,到了他这里却成了单传。他自己也就生了俩儿子,老大刘祖兴,老二刘祖旺,闺女不少,生了四个。
一拉十间的祖屋比村里任何一家的房子都高大宽敞,这里不仅是刘家标志性的建筑,也是整个刘家庄标志性的建筑。大门旁立着两只已经被岁月侵蚀的有些变暗的汉白玉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似乎在显示着主家的威严。
一进大门是一道影壁墙,墙的正中是一个大大的福字,福字周边配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砖雕彩绘,栩栩如生。前后二十几米的院子里铺着条石和青砖,左右各有五间厢房,正中立了一堵墙,两个院子有一道月亮门可以贯穿,古人讲究东为上,所以东面的五间房自然也就成了历代族长的卧榻之地。西面五间也有大门,平时不怎么开,最东边一间被开成客房,一般得遇到有身份的客人来才可以住进去,比如过路的官员之类。中两间正房开成方间,摆放着桌椅板凳,是平时召集族人议事用的。靠西还有两间,一间做了厨房,另一间是伺候老太太的丫鬟们住的,护院们住在东屋的厢房里。几株一搂多粗的大枣树已经没人说得清是哪辈子祖宗栽下的,遇到丰收年一棵树就可以打下几百斤又甜又脆的枣子。靠西墙的地方有几颗胳膊粗的葡萄树,整个西跨院的上空几乎被这几棵葡萄树占满。
刘长卿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他们小哥俩住在祖屋后面,也是一拉十间,只是比祖屋略矮一些,哥俩分开,每人五间,独门独户。
在宽敞明亮的祖屋内,刘长卿端着他的水烟袋,坐在八仙桌旁的一把枣木太师椅上,半睁着眼,咕噜咕噜一口接一口的享受着大闺女送给他的水烟袋带给他的惬意。一对八哥挂在屏风一侧,时不时的叫上几声。刘长卿和那对鸟儿一样,也会时不时的和站在他身边的儿子说上几句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在一边伺候。
刘长卿本人也就一米七多点的中等个,四十多岁的身子略有些发福,平日里不拘言笑,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既是族长又是镇长的威风来一样。
刘祖兴今年二十三,长得膀阔腰圆的,知情的都说他是典型的随姥姥门上的人。祖兴从外形上看也算对得起山东大汉的称号,只是性格略有些弱,和他弟弟祖旺的好勇斗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别看他是民团的队长,在民团里他说话都没有后来的刘祖旺说话好使。几个堂兄弟在祖旺长大之前,几乎没人在乎他这个队长,闹得最凶的当属和祖兴同一个祖爷爷的祖禅、祖让哥俩,他们串联一些旁支的兄弟曾几度提出要换掉祖兴这个说了不算的傀儡队长。
他们的理由其实也说得过去,老规矩只说族长必须是由长子长孙担任,但没说什么好事都得先由着长子长孙来。比如这个队长,如果他有能力能干好也行,没能力就赶紧给别人腾地方。
刘长卿也为这个事恼火过,即恼恨几个堂兄弟在背后教唆晚辈们胡闹也恼恨这个不争气的窝囊儿子怎么就烂泥扶不上墙。一个破队长当不当无所谓,但既然当上了就不能被人撵下来,不然他这长房的脸往哪放?
祖旺还小,虽然打架出手狠,但毕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刘长卿想让祖旺换下祖兴,也曾把话透给一个本家兄弟,奈何这个兄弟一直装聋作哑闭口不谈。别人不肯出来说话他自己也不好说用小儿子换下大儿子的话,刘长卿只好采用拖字诀,等着小儿子长大。好在这几年乡下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祖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把柄被人抓在手里,那些想谋这个位子的人没有正当理由也不好过于逼宫。
刘祖兴的媳妇终于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这可是老刘家正宗的长子长孙,也是未来刘氏族长的继任者。刘长卿高兴的不得了,改朝换代时他也没有如此兴奋过。族人和亲朋好友得知消息后陆续过来贺喜,刘长卿和刘祖兴或站或坐的就在院子里迎来送往。
祖兴的媳妇是往南三十里的七级镇七级村人,他老泰山隋素开在七级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刘长卿和隋素开是老辈们给认的把兄弟,两家结亲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不知何故,隋氏进门两年了肚皮却始终不肯给她长脸,一直就那么平平的空着,为此她可没少受族人的非议和中药汤子的折腾。
隋氏这边没有动静,后来居上的小叔子祖旺却先拿出了成绩,尽管是个女孩子,还是让隋氏着急的不行。好在乡下人有个俗语,说什么当年结婚当年孩,当年没有等三年的说法。隋氏只好一边抓紧调理自己的身子一边上香拜佛的祈祷着能在第三年到来的时候怀上孩子,现在顾不上男女了,好歹得先生一个打破外人的猜忌再说。
谁知满了三年还是没有动静,到了第四年刘长卿正准备坚决让祖兴纳妾的时候隋氏却如愿以偿的怀上了,没人说得清楚到底是偏方的功劳还是佛祖、菩萨、祖荫的功劳,反正隋氏的肚子眼看着就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秋凉下来,地里没有什么作物了,看着庄稼大丰收了的刘长卿心里又不痛快了,他搞不懂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他刘家,盼了四年多,这长子长孙好容易怀上了吧,到了日子却又不肯出来。预产期都过十多天了,隋氏还是没有要生产的迹象,刘家的人又开始被这个小家伙搞的天天把心吊在嗓子眼里,唯恐有什么意外发生。
隋氏自己更是怕的不行,即怕胎死腹中,更怕肚子里怀的是个讨命鬼,搞不好临产时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不管祖兴怎么安慰也无法让隋氏的心踏实下来。隋氏的娘家妈隋老夫人在闺女没有怀孕时到处烧香拜佛许愿,好容易盼到闺女怀孕后又到处还愿,方圆百里的庙几乎被她拜遍了。现在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吧,孩子却迟迟不肯落草她又坐不住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许愿,后来干脆就在邻村一个供奉着仙姑的砖塔前搭了一个帐篷住了进去,每日里吃斋念佛的给仙姑许着愿,全然忘了这位仙姑并不是佛家子弟。
半个月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刘隋氏和肚子里孩子的消息又成了周围好事者的下酒菜,有人说:这小子肯定是属驴的,不呆满十二个月不会出来。有人说的更难听:该不会是刘家大小子不行,找驴借.的.种.吧?
乡下人说这些的时候都当笑话说,并不避讳什么。这些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到了刘大镇长那里。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为一句闲话灭了谁的门吧?刘长卿只好躲着大家,反正镇上也没多少公务,后来干脆他连镇公所也不去了。
正好凑齐了十一个月,大概是胎儿自己憋不住了,想出来透透气。大清早羊水就破了,隋氏疼的杀猪般的嚎叫,叫声里透着绝望,生怕真被这孩子追了命去。
接生婆挑的是本镇最好的尤氏,从隋氏到预产期那天尤氏就被接过来时刻陪在孕妇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刘家有的是钱,不差产婆这几个银洋,刘长卿当时就和接生婆尤氏说了,安心的在刘家待着哪儿也不能去,家里若有什么事他可以派人去帮忙处理,在孩子没落草之前家里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许她回家。
刘长卿甚至私下里还交代过尤氏,一旦生产时不顺利自管大胆动手,哪怕是开膛破肚也要保证他刘家的血脉毫发无伤的平安生下来。刘长卿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干了半辈子的接生婆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刘祖兴到底是和隋氏做了快五年的夫妻,情分自然还是有的。那天他把老中医何老太爷请过来给媳妇诊看,到上房和老爹商量中午时留老先生吃饭让老爹作陪的事,正看到尤氏从父亲屋里出来。尤氏见到他如同做了贼一般,连个招呼都没打低着头就急匆匆的过去了。不用问祖兴也能猜到父亲会和她说些什么,他和老爹说完正事后赶紧拿着银子找到尤氏,一问,果然老爹就是那么个意思。得到确认后,祖兴求尤氏遇到万一时一定保大人要紧,切不可听他父亲的主意。
尤氏两边接了好处,不由得有些为难,思虑了一会对刘祖兴讨好般的说:“大爷,这件事您不交代我也会这样做,我是担心真到临盆了老爷派人盯着怎么办?我听说大奶奶的娘家也是有些身价地位的,亲家老爷又是咱家老爷的拜把子兄弟,依我看若大奶奶生产时能把她的父母接过来那才是最把握的。”
刘祖兴听尤氏说的有理,就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大清早尤氏跑来告诉他隋氏的羊水破了,估计三两时辰内就可能生,让他赶紧想法通知他岳父岳母过来压阵。
刘祖兴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敢出去,只好去求他的堂哥刘祖禅替他跑一趟七级把他岳父母搬过来。
刘祖禅知道自己这个堂弟性格有些软,平日里在大爹面前唯唯诺诺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可不敢为了平常争队长的那点小不快就推辞,急忙牵出自己家的大驴骡替刘祖兴报信去了。
隋素开闻讯后顾不得招待这位亲家小辈,封了十个鹰洋算是谢礼,随后就跟了来。临出门还不忘打发人备车去接陪仙姑住了半个多月的老伴,特意嘱咐下人们接到老夫人后无需回家,直接去刘家庄闺女那里就行。
隋氏生产时还算顺利,没有出现那种令人担心的场面。隋素开赶到刘家后也就是盏茶的工夫,尤氏就出来报喜了:“恭喜刘老爷,恭喜亲家老爷。大奶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母子平安。”
俩亲家喜得哈哈大笑,刘长卿念着喜词说道:“七斤六,家财万贯好福寿。整八斤,最低是个大将军,好,好。那咱就凑个整,小名就叫八斤吧。”
俩老头一高兴同时重赏了尤氏,刘长卿吩咐下去先摆一桌好酒他要和亲家好好庆祝一下。等亲家母赶到时,孩子已经被收拾利索。这场酒从中午开始一直喝到晚上,刘长卿一时兴起还当场就把两只八哥放了生。隋素开和刘长卿都喝得酩酊大醉,就连怎么分的手他们都不知道了。
大清朝完蛋了,小皇帝先是被袁世凯从龙位上揪了下来,后又被孙大炮的革命党赶出了北京。这个消息带来的震荡对远离京都的即墨人,尤其是最偏远的刘家庄镇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反正谁上台也得交皇粮国税,只是他们听说新党们有剪辫子的嗜好,而且还不准女人们包脚,这让老百姓们一时摸不着头脑。你造反也好革命也罢,我的辫子碍你什么了?一个女人家若是生在农村也还罢了,若是大家闺秀,你不许包脚,你让人家晃着个大脚丫子还怎么嫁人?有人开始瞧不起这个革命党了;你成功了你喝酒吃肉没我的份,难道你失败了我们还得跟着陪葬吗?
刘家庄的人毫不在乎的依然故我,男人们依旧甩着大长辫子满大街晃悠,女孩们照旧被父母强制着裹着小脚。
县城里有些遗老遗少们为了躲避那些革命的学生突击剪辫子,纷纷跑到了乡下。有几个在外地和即墨城里做小生意的刘家庄人也跑了回来,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也跟着他们一起涌入了刘家庄。
虽说到了晚晴这会已经没有了留发不留头的铁律,但已经习惯了二百多年的男人们却视辫子为生命,好多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留辫子,根本也不知道这是满人的习惯,甚至多半人都不知道皇帝是满人还是汉人,他们只是习惯于大家都这样的装束,所以没有人会有个疑问。跑回来的人带回的这个消息真的不好,这让大家都觉得有些闹心,没几天,镇里也贴出来了要求大家自愿剪掉辫子的布告。
乡民们开始担心起来,好多人找镇长打听消息,见到镇长有人甚至还要非得亲手摸一下镇长的辫子是真是假。镇长给他们吃的也不是定心丸,只是说上面开会要求所有男人要剪掉辫子和禁止妇女缠足的事,但不是强迫,是自愿。
其实刘长卿自己也吃不准这个自愿是不是如同当时留辫子一样,是没得选的自愿。刘大镇长是读书人,他可是知道这条辫子是怎么回事,尽管他并不抵触剪掉辫子的法令,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感觉有这个辫子是个什么坏事。
得不到具体指示的乡民们下地干活时开始提心吊胆起来,生怕正干着活呢,有人突然大叫着‘革命’拿着把剪刀就窜了出来。他们不是真就舍不得这个辫子,他们是害怕,小时候他们可是没少听老辈们讲过以前辫子和脑袋打架的故事,这种观念在他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扎下根来,毕竟谁也不想为了根辫子和脑袋过不去。
刘家庄是个大集,每逢阴历的三八日这里马嘶狗吠的非常热闹。因为地处即墨、莱西、平度三县交界,正北与莱西的朴木镇有一座政府修建的大桥相连,西北与平度县的仁兆镇和即墨移风店村搭有简易桥,交通也还算方便。刘家自己的民团尽职尽责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即负责抓小偷又替商贩们维持公平,这些加在一起都给这个集赢得了良好的口碑,让这个集一年比一年人多,一年比一年繁荣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辫子给闹的,最近赶集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好多人上趟集也是来去匆匆,买完了必需品就赶紧家走,不会和以前那样买完再随意的溜达一圈了,摆摊的摊主们除了一些大胆的和无奈的基本都换上了一些有些岁数的妇女在守着。
北辛村,离刘家庄不远,往南十里就是。这个村村子不大,也就一百来户人家,虽然名为辛村姓辛的人却不多,以张李王三姓人家为主。由于村子小,这里的大户和刘家可没法比,充其量也就算张家有几百亩地还被几个分支给均分了。李家和王家的日子差不多,历届村长都是由这个三个姓氏的人轮流担任,五年一换。到了现在,张家族长守着四个儿子却挑不出一个可以担纲村长的接班人来,这哥四个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同宗其他旁支虽然有心取代怎奈老祖宗立的规矩只认长子长孙,他们也只好在忿忿中屈于现状。
于守至是村里的小姓,他也从没有奢望过要去当这个村长。他的祖上由河南一路靠杂耍乞讨过来的,流落到即墨境内时在北辛村拉开场子卖艺,于家一个小姑娘被当时张家的先祖看中,愿出十亩地的聘礼给自己儿子做媳妇。老于的祖上或许漂流够了,欣然答应,然后举家也在此处定居了下来。到了于守至爷爷这一辈已经没有人会杂耍了,他们开始以做豆腐为生,慢慢地有些积累,又置办了二十多亩地,加上老姑姑聘礼传下的那十亩,他们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有滋有味。
于守至的父亲常年做豆腐四处零卖,于守至和他的弟弟守理,夜里帮老爹做豆腐,白天带着家里人打理庄稼。后来他父母去世之后,弟弟守理对做豆腐不感兴趣,感觉天天起五更熬半夜的受辛苦也赚不了多少钱,就劝大哥不做了,安心种地算了。于守至不同意,说怎么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虽然辛苦些也不能发家但毕竟可以闹个手头比一般人家宽绰。后来哥俩干脆分家单过,于守至很爽快的让了五亩地给守理,他把做豆腐的活和那间豆腐坊给揽下了。
别人可以不上街不赶集可于守至不行,他要去集上把豆子卖了,还要做豆腐下到各村叫卖,不出门就等于是断了自己的财路。
老婆孙氏怕他出去遇到麻烦,嘟囔着劝了他几次,让他先忍几天看看风向再说,于守理和一些要好的街坊邻居也来劝他。好容易憋了三天,到第四天怎么也憋不住了,谁劝也不行,老于非要出他的豆腐,而且还告诉老婆孩子多泡豆子,至少要照着以前的量加倍做。
全家人犟不过他,只好提心吊胆的跟着他熬日子。不过好像传说的并不可靠,他连续十多天都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豆腐出奇的好卖,原因就是好多同行因为害怕出去不敢做了,他这几天的收入是翻倍的增长,这让老于很得意自己的眼光和魄力。
半个月下来,豆子越攒越多,该去集上卖掉一部分换些真金白银回来了。刘家庄集这天他只做了两道子豆腐,让大儿子立国推着,于守志自己推着一车豆子,爷俩去一块赶集。
立国也不小了,十七岁的毛头小子长着近一米八的大个子,五大三粗的怎么看怎么是个大人了,昨晚于守至两口子说闲话时还商量着该找媒婆给提亲了。于守至还和老婆开玩笑说呢:“以前没想这个问题也就没注意哪个村有好嫚,以后再到外村卖豆腐时上心看着点,发现有好的咱就先下聘礼占着。”
到了集上爷俩分开走,立国去菜市卖豆腐,老于去粮食市。尽管收粮食的小贩少了好多,同样卖粮食的也少了好多,老于的豆子车都没有落稳就有相熟的贩子围上来了,于守至天天和豆子打交道,知道行情,讨价还价了几次,很快就成交了。
卖完了豆子,于守至把四个空麻袋卷起来用绳子缠到车横梁上,然后和几个常年收豆子的小贩唠起剪辫子这个话题来,小贩说城里开始有很多人剪了,尤其是在外边上学、做生意的,好像还真的是自愿的,没有听说哪里冲出革命党人强行剪了谁的辫子。扯了一通闲篇,心里有些踏实了的于守至推着车到菜市看立国卖豆腐,等卖完了爷俩一起回家。路过肉摊时,于守至拣生的的熟的都买了一些,准备中午回去改善一下伙食,犒劳一下跟着忙活了半个多月的一家老小。
老于看立国的豆腐卖的还有不到一半,也不着急,散集之前卖掉没有问题。他把车放在一边的空地上,掏出他的玉石大烟袋,撮上一锅烟,就手坐在车上,掏出火镰点火。‘咔哧,咔哧’的打了好几下,愣是没点着,老于火了,恨恨的把这块火镰扔出了视线之外。火镰没有了但烟还是要抽的,立国说要给他买洋火去,老于心痛洋火是一次性的东西,虽然比火镰好使却不实惠,坚持要用火镰,又怕立国不会买,他自己站起来溜达着买火镰去了。
没走出多远发现前面围了一堆人,于守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闲着没事,抱着看光景的心态他也挤了过去。
钻进去一看,让于守至傻眼了。是两个刘家民团的团丁看着一张告示,一个私塾老先生模样的老头在摇头晃脑的给大家读告示。旁边还有一个理发摊子,这种理发摊子以前集上也有,理一个赚一个的钱,并不起眼。两个看守布告的团丁时不时的用手摸一把昨天被镇长统一剪掉辫子的脑袋,总觉得有些不习惯,站在那里仿佛自己成了另类,老学究那根稀疏中透着干黄的辫子却依然还在。
老于不认字,但他会听,老先生念的东西一字不落的都入了他的脑子里。布告的意思就是大清朝完蛋了,现在是民国。民国是什么?老先生解释了,民国就是改朝换代了,以前叫朝廷的地方现在叫政府,新政府的首脑不是皇帝是总统。总统是什么?老先生说,就是什么事都归他统管,总的来说就和以前的皇帝差不多。但总统隔几年就要换人,不准传给自己家人了,全国的张三李四谁都可以去当总统。老先生一指前面那个人说你也可以去。把那个人吓得往后一所脖子,‘娘哎’一声就钻后面去了。待众人哄笑过后老先生继续说,新总统号召国人,男人要剪掉辫子,女子不许缠足,婚姻自由,父母不得包办,以后无论谁见了当官的都不用磕头也不准叫老爷了等等许多新规。别的规矩老于没觉得有什么实惠,他连一个村长都没指望过,况且是总统了,不过见官不用磕头他从心里是支持的。
说起剪辫子于守至才发现两个团丁的辫子没有了,两个人都是齐领短发,老先生在念,他们俩却一直低着个头,一副做了贼被抓住游街示众树杆子一样。
老于觉得好笑,没等那老先生读完他就打趣的问道:“先生,你刚说了这么多好处,你怎么不剪掉你的辫子?”
老学究有些尴尬的说:“惭愧,惭愧。刘镇长说了,一切自愿。他们二位愿意剪就剪了,老朽的辫子陪了我六十多年了,一来是舍不得,二来嘛,圣人曰过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不忍。”
老先生解释完又接着念道:“本镇为了响应总统号召,特在今日集上设立理发点十个,凡自愿前来除辫的人奖励大洋两块,每个点十个名额,先到先得。”
两块大洋,乖乖,这可顶的上平时自己卖半个月豆腐的收入,白花花的大洋就在桌子上摆着,这个钱赚的太容易,也就咔嚓一剪刀的事,老于有些犹豫的盘算着。
别看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少,不过敢上前的却一个也没有,好多人听完摇着头走了。于守志还在继续犹豫,买火镰的事早被忘到瓜哇国里去了。
就在这时,刘长卿刘大镇长带着两个随从下来检查除辫的进展情况,事先他还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呢,谁知转了两个点都没开张。二十块大洋还是乖乖的躺在桌子上面,这个钱是由县里专门为推广除辫筹措的专款加上刘家的资助。刘长卿问两个团丁:“一个时辰了一个问的也没有?”
一个团丁说:“听的人不少,听完都跑了。”
刘长卿一看两个团丁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的模样就骂道:“瞧你们俩这熊样,连你们都不敢睁眼看自己,还怎么给别人树榜样?都给我挺胸抬头站好了,咱这是响应新政府的号召,又不是偷鸡摸狗拔蒜苗子,看我的。”
刘长卿说完,摘下了头上的礼帽,露出了和团丁一样的发型。他对着人群说道:“各位乡邻父老兄弟们:鄙人刘长卿,是咱这个镇的镇长。你们看到了吧,我是咱们镇第一个除辫的人,那个留发不留头的年代真的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强迫咱们留着这个东西了。说句真心话,要说杀头我不怕吗?我也怕,但我知道这个情况永远也不会出现。咱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有事了,你的头难道就比我的头金贵?你的家底就比我的家底厚实?不见得吧,我都不怕了你们还怕什么?是不是啊?”
“镇长老爷,您说的没错,我是没有您的家底厚实更没有您的头金贵,但是我的一家老小要靠我养活,那些国家大事我们庄户人也弄不明白,你说这万一要是……”老于插空问了一句。
刘长卿一看有人接话,赶紧趁热打铁道:“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敢向你保证没有这个万一。我就和你这么说吧,以前的皇帝不是咱们汉人,他是满人是鞑子,二百年前是他们占据了咱们汉人的地盘,强逼着咱们的祖先改成和他们一样的辫子,如今他们被咱们汉人打败了赶跑了。你说,咱们汉人好容易打跑了他们还会让他们再回来?绝对不会!所以我敢说绝不会有你说的那个万一。”
“镇长大人说的也是,我要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总统我也不会让他们再回来。”老于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兄弟,你是哪个村的?叫什么?怎么样,带个头?你要是敢带头我就给你再加三个大洋。条件只有一个,你剪完了你得待在这里等到散集才能走,我需要你在这里给集上的父老乡亲做一个榜样,怎么样?”刘长卿一看老于有可能成为第一个破天荒的人赶紧加大了诱惑。
五块大洋剪一个辫子,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于守至这回不犹豫了。他走上前一屁股坐在了理发师的前面对刘长卿说:“俺是北辛村的,叫于守至。谢谢镇长大人瞧得起俺,俺今天豁出去就跟镇长学了。行,剪掉了,俺就站在这里给大家当个榜样。”
理发师好容易等到了一个人来,生怕手慢了于守至反悔,趁着于守至和镇长说话的工夫,抄起他的大剪刀毫不客气的‘咔嚓’一下就剪了下去。
于守至只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发凉,这让他瞬间想起砍头是不是也就这感觉。想到砍头他又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了,自忖道:他妈的,总不会今天剃了发明天就被砍了头吧?他的感觉顿时又不好了起来。不过老于还是很机灵的,他顺手就把辫子抄在了手里,他毕恭毕敬的对镇长说:“镇长大人,我拿回去做个纪念总可以吧?”
刘长卿说:“本来呢县政府是要查辫子考察成绩的,今天我就特批你了,可以带走留念,但其他人就不要仿效了啊。”
看到这边终于开张了,刘长卿又对看热闹的人鼓动了几句,转身赶往下一个点去了,临走还真从口袋里掏出三个大洋给了于守志。
于守至剪完了,五个大洋被他捧在手里,乐呵呵的要走,两个团丁赶紧把他拦下。于守志笑着说:“二位,我不走,我先把大洋和辫子放在这里压着行不?我儿子在菜市卖豆腐呐,你们谁和我作伴去菜市我把我儿子也叫过来剪。”
一个团丁说他去,站起来跟着老于走了,留下一群惊诧的围观者。
尽管有镇长和老于带头,其他人还是不敢下场子,他们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镇长是谁?方圆几十里的老大,没人敢动他,就算皇帝回来了他也总有理由对付。这个傻老于却只能自己挨着,到时候肯定没有人救他,镇长也不会。
没多一会,看客们发现老于回来了,还真领着一个半大小伙子来的。
立国突然看到老爹顶着这个发型站在自己面前吓了一大跳,以为他爹遇到强行除辫的革命党了,他刚要慌张的收摊子却被老于拦下来了。
老于对儿子说:“我没空和你细说,你马上跟我过去剪掉辫子,镇上给两块大洋呢,你爹我这个赚了五块,那三块是镇长大人赏的。镇长说了,以后都得剪掉,过了今天再想剪就得自己掏钱了。”
立国捂着脑袋大叫:“爹,我不剪,你被他们吓着了吧?你忘了吧?男人没有了辫子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老于一听儿子这话不中听,一个耳刮子就过去了:“砍头,砍恁娘的头?人家镇长都不怕砍头,就你这个屌头还能比他的头值钱?收摊子,快点,去晚了还没了呢。”
立国敢躲开于守志的大巴掌却不敢拧着不去除辫子,他老爹的爆脾气在村里可是数得着的,在大事上连二叔都不敢和他这个分了家的哥哥拧着来。
看到于守至回来了,围观的人自觉给他让开一条路。老于用眼扫了一下桌子上的大洋,还有十八个躺在那里没有人领。他对两个团丁说:“二位大人,他们都不敢来,我自己全包了怎么样?你先给我这大小子剪了,我让他回家叫人去。”
两个团丁合计了一下,其中一个冲人群大叫说:“有没有剪的?没有的话人家老于可就全包了啊,到时候你们可别眼馋闹妖昂。”
连续问了几遍,看到人群没有人回应,另一个团丁说:“老于,我做主了,这些都归你,但你要保证凑齐十个人,不然我们兄弟也不好交差。”
于守至一听这话,赶紧上前一步把桌子上的大洋都拢在自己的腰包里,很干脆的说:“您二位放心,今天我要是凑不齐这十个人我把我那五块也给您留在这里。十里八村的谁也跑不了是不?”
立国一肚子不情愿的被于守至按在理发师前面,老于对理发师说:“师傅,您先给他剪掉,不用忙修理,我得让他赶紧回家叫人去。”
理发师也眼热了,他对于守至说:“兄弟,给我留两块行不?他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剪可我去不了啊。”
老于很仗义的掏出两个大洋扔给了理发师:“好说,我老于可不是喜欢吃独食的人,有酒有肉大家来才有味。”
一看理发师也要剪,看客里也有人心动了,其中一个说:“大哥,我也剪,你也给我留两个呗?”
另一个说:“你都拿走了我也要剪怎么办?”
老于刚要答应,一个团丁发话了:“你们真是属倔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刚才我那么吆喝你们没有一个敢吭声的,现在看人家拿钱眼红了是不?想赚这个钱的赶紧去找别的点,别在这给我起哄。”
先说话那个人对老于说:“老于,我是麦戈庄的,大家离得不远,我先去别的点看看,要是还有我就在那里剪了,要是没有你可得给我留一份啊。”
于守至说:“可以,你赶紧去,别人我就不能答应了啊,大家赶紧去找下一个点吧,晚了可真的就只能看别人吃肉了。”
老于又掏出一个大洋交给了俩团丁里的一个,说:“二位,我就不请你们喝酒了,你们哥俩散了集自己找个地方喝一壶吧。”
“行啊,老于,做事爽朗,仗义,恁这朋友值得结交。我叫赵立德,他叫黄自立,认识一下,以后在刘家庄街上有事找我们哥俩。你老哥会来事也难怪你发财,我们昨天被镇长剪的,一人才一个大洋。”那个接钱的团丁赵立德有些巴结的说。
于守志打发立国赶紧往家跑叫人,他把自己的辫子和儿子的辫子先放在预先设好的地方挂着做展览,理发师让老于帮忙也把自己的辫子剪下来挂了过去。
许多看客本来就眼红那两块大洋,只是缺乏老于这样的胆量,看这边有几个下手的了,好多围观的人也急不可耐的跑向了别的点。
跟风向来都是汉人们的强项,哪怕有时候会有掉脑袋的风险。
跑着抢理发点的人差点造成了骚乱,别人只看到他们撒开脚丫子跑却不知道为什么跑。有认识的问跑的人怎么了?跑的人一边跑一边和熟人说:“二哥,快去剪辫子,快,有两块大洋。”
本来这辫子一直都是这几天的敏感话题,看到一群人疯跑,听话的人又没有听清楚,误把两块大洋听成了革命党,以为是革命党在大集上开始抓人剪辫子,吓得也跟着跑,集上的男人稀里糊涂的顿时跑了大半。
集上的人往家跑,于家的人往集上跑。于守理套上马车拉着立国安国和自己的儿子定国,还有两个堂兄弟加上他要好的朋友李满囤爷俩。半路上同村张老三碰到了还好意的要拦他们回去,说是有人在集上强剪辫子。
守理说:“你们肯定听错了,是镇长带头剪的辫子,俺大哥也剪掉了,我们也去剪,剪一个给两块大洋呢,我大哥带头,他自己得了五块。”
没等说完,本来要往家跑的张老三也爬上了车,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真的假的?近恁妈,光听他们说剪辫子,然后看到满大集的人都在跑,我也跟着跑。恁剪俺也剪,都是一个头顶着七个窟窿,恁不怕俺也不怕,要死咱人多作伴也热闹些。”
守理说:“你跟着回去不要紧,你得赶紧去别的点排队去,俺大哥那个点人够了。”
路上又遇到了几个同村和邻村认识的,守理扯开嗓门说了大概,胆小的不信还是往家跑,胆大的也跟着往回跑。
于守至看到自己的人来了,过去张罗他们去排队剪辫子。他对守理说:“你们先来,二小子先不急,等一下刚才麦各庄那个人。他若回来就把名额让给他,他要不回来咱就全包了。”
赵立德说:“老于,不用等,那个人肯定能排上号。再说了,有你刚才那句话,我做主了,这个名额就是你家二小子的,他要回来我和他说。”
立国先坐下把头发又齐整了一下,起来之后问于守志:“爹,来赶集的若干人都跑了,咱还有将近半道子豆腐呢,你们在这理发我去卖豆腐去吧?”
老于说:“还卖什么豆腐?今日不卖了。晚上让恁娘给你们炖上一大锅猪肉豆腐粉条子,只要不撑死你们就放开了吃。等回去的时候你绕点路给恁俩姑姑送些过去,剩下的给你二叔他们分分。”
安国今年刚十岁,他上面有个姐姐小时候夭折了,下面有个妹妹和一个不满三岁的弟弟叫保国,保国本身还没留辫子呢,所以没法赚这两块钱。安国人小不用刮脸修面,也就咔嚓一剪子的事,他听大人说剪掉辫子后感觉不舒服就问过来他爹说:“爹,我可以剃光头吗?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还不如我光头好看呢。”
老于吃不准剃光头算不算,就问在身旁的黄自立。
黄自立说:“镇长说了,光头也可以,只要不留辫子就算。”
得到了团丁的首肯,于守理收拾完之后安国就抢过去坐下,很快一个光脑袋就被打造出来了。剃完了,安国就和立国、定国两个哥哥闹着玩,一阵水煎包的香气让他玩的不那么踏实了,他左顾右盼的故意在他老爹面前吸着鼻子说:“嗯,真香。”
老于当然知道这二小子的意图,他对安国说:“别急,等大家都剪完了我就带你们吃包子去,今天就让你们放开了吃。”一听这话一旁的立国也高兴的大叫起来。
刘家庄的水煎包远近闻名,算得上当地一绝。刘家庄人以前嫁闺女都要拿两串包子做陪嫁,一串五个,两串十个包子,既有十全十美的寓意,又能显示出新娘心灵手巧,直到现在许多家的孩子们都把爹娘从集上带回的包子当成奖赏而自豪。
理发点不远处就有一家包子铺,两间小门面房,锅灶被临时支在露天地里,屋子里算是操作间,门口还挂着一个写有《贾记包子》的招牌。店主老贾四十多岁,是刘家庄的上门女婿,平日里就带着老婆和大闺女翠芝赶集卖包子,自己村的集就在这个店铺里做。剪辫子的告示他见到的最早,两个团丁刚过来他就知道了,他们也劝过他主动带头。胆小的贾刘氏坚决不同意,死死拦住已经被团丁说动了心的老贾不许他过去。后来有生意上来了,老贾也就顾不上看了,只是偶尔还会瞟一眼这里。镇长过来时他是知道的,虽然没有听清具体内容。但于守志拿下五个大洋的事他还是听说了。老贾恼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败家娘们,两块大洋啊,这要卖多少包子才能赚出这两块钱来?他开始抱怨老婆自己没有这个财运还非要挡别人的财路,要不是被闺女翠芝拦着,两个人当街就能打起来。
安国等不及了,一趟一趟的往包子铺那边跑,刚被叫回来,趁大人一不注意又跑过去了。于守至看老二馋的不像话,就在老贾两口子又吵起来的时候跟着过去了。
安国才不管大人为什么吵架,农村人吵架他没少看到。邻居吵,爹娘有时候也吵,二叔家也吵,就连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隔三差五也会吵几句。吵架对他没有吸引力,他来回跑纯粹是被包子给馋的,这次过来的时候正赶上新包子出锅。
翠芝打开锅盖,热气腾腾的包子顿时香飘十里。白白的包子上面被一层油汪汪的水汽覆盖,显得油光铮亮。等热气散过,翠芝挽起袖子,把准备盛放包子的笸箩放在锅台傍边的一个木架子上,左手拿起一个木板制作的托盘,右手拿一个大号铲子,先用铲子围着锅边转了一圈,然后把铲子放平随着平底锅有顺序的铲了几下,看似随意选了一个点,用铲子轻轻的在八个包子周围划了一下,包子们被她很熟练的挑到了托盘放进笸箩里。
看着焦黄的包子底面被翻了上来,安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爹一眼,小声的叫了起来:“包子,爹。”
大人们没有在意,正在起锅的翠芝听得明白,她被安国的神情给逗乐了。起完锅,翠芝拿过一张打包食品用的油纸垫在手里,从笸箩里掰下一个包子递到了安国眼前,逗安国说:“馋吗?馋就叫声姐姐,我就送你一个。”
安国羞红着脸,看了看翠芝又扭头看了一眼他爹,他爹还在劝架根本就没有听见。在诱惑面前他顾不得腼腆了,低着头叫了一声:“姐姐。”伸手就要接。
巧不巧的于守至就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了,他赶紧说:“二子,可不敢随便吃人家的东西,人家也是有本钱的。你说你这熊孩子,就这么一会就等不及了?我不是和你说了一会等二叔他们理完头就吃吗?”
安国不吭声,虽然没有去接包子,却也是噘着嘴表示此刻他是满脸的不高兴。于守至很无奈,对翠芝说:“小嫚,那就先给我来十个吧,就在这里吃。”
翠芝答应一声,找出瓷盘盛了十个端到木板拼凑的桌子上,顺手又把那个用油纸包着的那个给安国拿了过去。
于守志说:“小嫚你别这样,十个就是十个,多了一个你拿回一个去。”
翠芝笑着说:“那个不算,那个是他叫我姐姐自己赚来的。”
于守志说:“那怎么好意思?这冷风热气的做个买卖大家都怪不容易的。”
贾老板也听到了于守至的话,就说:“老于,一个包子多大的事?就值得你那么多说词?就凭你刚才劝我那些话我请你喝顿酒都不多。”
于守至说:“好,那我就不说那些客气话了,是朋友咱们长赶着什么都有了。”
安国狼吞虎咽的吃下五六个之后,馋虫被打下去了,他开始慢慢的吃品滋味了。老于这个当爹的看他吃的那个狼狈相,即怕人看见了笑话又心痛孩子。他亲切的骂着儿子说:“近恁妈,你慢点,就好像从投了胎就没捞着饭吃一样。过去看看他们剪完了没有,剪完了都叫过来吃饭。”
安国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两个跑向了二叔他们。立国早就看见弟弟在那吃包子了,他怕被人笑话不敢过来,安国分了一个给他,另一个给了二叔家的定国哥哥。定国的岁数介乎于他哥俩之间快十五了,他爹不说话他更不敢过来,只能在这里和立国一样,看着安国在那里大快朵颐自己却无奈的在这干咽着唾沫。
这边弄的差不多了,就剩下老李家的那个大小子丰登还在修理。李满囤和守理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好哥们,他结婚比守理早了两年,十六岁就当了爹,后来陆续又生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这才打住。
老于根据人数和老贾定了包子,一锅根本不够。于守至说:“不够等下一锅,反正咱今日有的是工夫,先弄点白干润润嗓子再说。”
翠芝打开酒坛子,问老于:“大爷,要几份?”
老于回头查了一下人数说:“算上恁爹,先来六个吧。”
翠芝笑着说:“大爷,恁喝吧,俺爹还得干活呢。谢谢大爷了。”
老于说:“嫚,今日那就辛苦恁娘们俩多干点吧,大爷难得遇上个对脾气的,今日怎么也得和恁爹一块喝一杯。”
老贾说:“老于,恁哥几个先喝着,咱要喝酒什么时候也好说,我先把咱等着吃的这锅帮她们娘们弄出来。”
于守至知道老贾忙,也不谦让的说:“好,俺先喝着,你快点。”
于守至招呼他的人马入座,开始就着包子喝酒。只有他们几个老辈在喝,老于对李丰登也是礼节性的客气了一下,被李满囤给挡下也就不再劝了。
他们大人就着包子和蒜瓣喝酒,于守至又让立国拿下一个豆腐坨子,让翠芝帮忙找个盘子,随便切几刀,弄点酱油盐什么的拌一下。因为年龄相仿,立国不好意思和翠芝说话,就把豆腐交给了安国让安国去找翠芝弄。
大家边喝还边讨论着这笔意外之财,说着说着自然就把话题说到了改朝换代的事上。都说庄户人家不关心国事,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却也不能让他们完全的置之度外,毕竟许多事也关乎着他们的生存。
这边小哥四个却是嬉闹着吃的满嘴流油,似乎除了吃包子天塌下来也和他们没有关系。安国仗着人小爹娘宠他,自作主张的把刚才剩下那块豆腐拿到了翠芝那里也学着大人让翠枝给拌了一盘。
守理无意中发现包子铺的那闺女时不时的会偷看自己侄子那个方向一眼,看似好像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眼光飘过立国他们的方向没有停留,守理其实也搞不清这个闺女看的到底是丰登还是立国。不过看谁都一样,丰登早就定亲了,年底就要结婚,算婚期也就不到俩月的时间了。
守理上了心,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翠芝,小嫚长得还算是挺秀气的,干活手脚也麻利,虽然个头和立国差得多些,岁数、模样倒是挺合适的。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又拿着给老贾准备的那杯酒进了老贾包包子的屋里,假做来邀请老贾喝酒和老贾套着近乎说:“贾老板,辛苦,来,先扭一口。”
“哎呀,二兄弟,你先喝着,我这马上就弄完了。”贾树林看于守理进来了赶紧撂下手里的包子皮客气的说道。
于守理说:“兄弟,这杯酒算哥哥我请你的,你先喝一口,我有句话想问一下你。”
老贾不知道于守理唱的这是哪一出,还是客气的笑着说:“谢谢于二哥,有什么话恁尽管说,我听着呢。”
于守理一本正经的说道:“哎呀,这杯酒你不喝那句话我也不敢随便问啊,万一你恼了,这包子我可没脸吃了。”
老贾听完这句话心里愣了一下,看样子这个于老二不像是和他闹着玩的,他也郑重了起来:“二哥,什么话这么严重?你尽管说我保证不恼就是了。”
“好,你说的你不恼啊,那我可说了。你们家闺女多大了?定下人家了没有?我看咱这闺女又俊俏又能干的,要是还没许人家呢我想给保个媒。”于守理说。
“哎吆我的好二哥哎,我差点被你吓死,我以为你要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违禁事呢。原来就这个啊,先不说咱还没许人家,就是许了人家你不知道你问一下也不是坏事啊。你肯保媒最起码说明你这是看得起咱,看得起咱这闺女,这是好事我怎么会恼你呢?咱自己的孩子啥样咱清楚,这两年上门提亲的也不是没有,但还没有许人家,不是人家嫌咱这孩子拙就是孩子自己不愿意。我也不指望要孩子那点聘礼生活,就是过了门不故意亏孩子就行。二哥要有合适的给张罗一下也行,咱的条件在这摆着,咱没有那大富大贵的命咱也不去高攀,我就一个条件,孩子进了门别给些人为的屈吃就行。”
于守理一挑大拇指,说:“好兄弟,咱痛快人说痛快话,我要说的人现在就在门外吃包子,就是我大哥家的大小子,人品怎么样我说了不算得你们自己看,里子一时半会看不透那咱就先看看外表。”
“立国,给我拿俩包子过来。”于守理找了个借口让立国进来给老贾两口子过目。立国不知道这些,只以为二叔真让他送包子,拿了两个就送进了屋里。
老贾开始没当回事,以为就是闲聊。看于守理把他侄子都叫进来了,也就正眼看了下立国,为了便于老贾夫妻俩观察,于守理故意和立国找话说,感觉差不多了才让立国出去了。
“这人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侄子怎么样?他今年十七,膀阔腰圆的一副干活的好料,脑袋瓜也可以,有多聪明咱不敢说,过庄户日子肯定够用。家里的活该干什么这孩子从来不用爹娘嘱咐,他自己有那个眼力劲。要说家境嘛,咱不吹,在俺村了比不上第一但也不低于前十。俺于家的门风恁可以随时去访听,媳妇娶进门就是自家人,要说平常吵吵两句免不了,但绝没有故意虐待孩子委屈孩子这一说,这一点我现在就敢给你下这个保证。我大哥的脾气你们也看到了,个性爽朗,人也开明义气,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嘛。”于守理很有些自豪的向老贾介绍着立国。
“嗯,我看着这孩子也行,等下让她娘问问小嫚。小嫚娘,你的意见呢?你要感觉可以,待会你就私底下问问她,你要不同意也明说,二哥不会为这个和咱过不去。”老贾说这个话也是针对于守理说的,言下之意就是别我们不答应你就生气。
于守理自然听得懂这画外音,就对老贾媳妇说:“弟妹,这个你放心。成了,这说明是他们两个孩子的缘分,那咱就是亲戚。不成呢也不耽误咱大人之间的交情。我当初还相过三个呢,这要是不成亲就成了仇哪还了得?”
贾刘氏说:“二哥啊,说实话,我是真看中恁这个侄儿了,但这个事还得小嫚自己拿主意,俺以前就和她说过,在婚姻大事上她要不同意的主我们决不强求她。新政府说了那么多俺就爱听这一条。哪个当娘的不是希望孩子过得好?俺和她爹一个心思,只要进门不给俺气受就是好人家,以后过穷了富了的咱谁也不怨,那是她的命。一会我问问去,成不成的我给二哥回个话。”
当于守理进来和爹娘说保媒这个话题时翠芝就羞红着脸出去了,假装在外面涮锅抱柴火。她是真看中了立国,都说姻缘是有一根无形的红线牵着,这句话真不假,从小跟着父母赶集,同龄人也没少见过,唯独立国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引得她多看了立国几眼,没想到被于守理看破了。
包子包完了,于守理非拉着贾树林出来喝酒,其实也就是让她娘俩有个说私密话的地方,老贾也明白,就趁势出来了。
贾刘氏在里面叫了一声:“嫚,包完了,装锅吧。”
翠芝答应一声走了进来,刚要拿托盘装锅就被她娘拦下了。贾刘氏把刚才于守理提亲的事说了一下,问她看看立国行不行。
翠芝又回头看了立国一眼,红着脸悄悄点了一下头,没说别的就装锅去了。
贾刘氏喊了老贾一声,老贾会意,起身进了屋,听老婆说闺女同意也是喜在心怀。他出去对于守理说:“兄弟,我这边这事成了,孩子没意见。”
于守至正在和几个同宗喝酒说闲话,对老贾的话摸不着头脑,他看了兄弟一眼询问什么意思。于守理笑呵呵的站起来把于守至拉到一边说:“哥,今天真是咱的好日子啊,我刚才给立国保媒提亲去了,女的就是咱们眼前贾兄弟这闺女,你看怎么样?人家闺女可是先答应了。”
“啊?真的?还有这好事?我艹,咱今天这是交了什么好运了老天爷这么照顾咱?咱老于家祖坟冒青烟了?”于守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别一惊一乍的。你要同意就把立国叫过来问问他的意思,你要不同意就当我没说。”一看大哥那表情于守理就知道了大哥的态度,言语间开始得意的卖起乖来了。
“同意,我当然同意,这么好的闺女咱不要还想要什么样的?”于守至说完赶紧招呼立国:“立国你过来,爹有事和你说。”
立国嘟囔了一句:“恁两个要干什么?好容易吃顿包子恁这个叫那个叫的。”
等立国过来,于守至把兄弟的话和立国说了一遍,立国害羞的回头看了翠芝一眼,正好翠芝也在回头看他,四目一碰,两人都赶紧低下了头。
于守理逗侄子说:“看好了没有?要不要你说句话,不要咱就赶紧告诉人家。”
立国赶忙小声连不迭的说:“要,要,要二叔。”
于守理打趣着说:“看把你激动的,话都说不清了,是要媳妇不是要二叔。”
老贾也一直看着这边,他等着于守至的最后意见呢。见于守理冲他招手就走了过去。于守至说:“兄弟,想不到今天还有这么大的一喜事在等着我,咱俩竟成了亲家了。好,好。明天我就正式请媒人上门提亲下帖子。”
老贾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也不赶集了就在家等着。今日的事都是两个孩子的缘分赶的,什么你的辫子我的包子的都是陪衬。”
几个人心情大好,都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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